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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生追求聲樂藝術——懷念楊樹聲教授

    楊樹聲,(1918—2002),江蘇無錫人,著名音樂家、音樂教育家、聲樂專家。1937年肄業(yè)于上海國立音專,抗戰(zhàn)期間,先后在四川、貴州、江蘇從事音樂教育工作,曾任國民政府教育部實驗巡回歌詠團副團長兼指揮。解放后,執(zhí)教于華東師大,并在上海音樂學院聲樂系兼課。1956年8月,積極響應黨的號召,毅然舉家從上海遷往蘭州,任教于西北師范學院。

一、與時代同呼吸、共命運。

    與上個世紀30年代的許多進步青年一樣,楊樹聲先生熱情、進步,充滿理想。中學時期在無錫輔仁中學度過,那是一所教會學校,授課大部分采用英文,因此奠定了他良好的英文功底,為今后從事西洋美聲教學打下了基礎。1934年9月,楊樹聲先生入國立音專主修鋼琴,后受留美男中音歌唱家,聲樂教育家、作曲家應尚能先生的啟蒙,主攻聲樂演唱,繼而又師從俄籍教授克莉羅娃,1936年獲得國立音專甲等獎學金。1937年,日本發(fā)動“八 • 一三事變”,被迫離校舉家西遷,一路艱辛輾轉到達重慶,經(jīng)江定仙先生介紹,先到基督教青年會義務指導歌唱,后又經(jīng)應尚能推薦,任擔國民政府教育部實驗巡回歌詠團副團長兼指揮,在四川各縣巡回演出,積極投身抗日救亡宣傳運動。1939年10月,隨孫立人從渝赴貴州都勻,擔任稅警總團音樂、歷史教官,繼續(xù)教唱抗日歌曲,激發(fā)士兵斗志。從 1938年至1944年間,他曾先后在重慶青木關國立音樂院,白沙國立女子師范學院音樂系、北碚國立重慶師范學院音樂科任教?!?943年1月,重慶國立音樂院分院成立……教師有應尚能、斯義貴、勞景賢、洪達琦、謝紹曾、蔡紹序、劉振漢、楊樹聲……其中絕大多數(shù)均為原上海國立音專師生?!笨箲?zhàn)勝利后,攜全家回到無錫,跟隨俄籍聲樂教授蘇石林學習聲樂。1949年無錫解放后,先后在輔仁中學、蘇南文教學院、江蘇師范學院任教,至1953年合并至華東師大,與錢仁康、應尚能、劉雪庵、楊鴻年等藝術家一起從事音樂教育工作。同時經(jīng)蘇石林教授推薦,在上海音樂學院兼課。1956年,華東師大音樂系調整,部分教師北上與其他學校合并成立北京藝術師范學院,大部分師生響應國家號召,再一次西遷,支援大西北,落戶西北師范學院。此次西遷,華東師大向西北師院贈送了10架鋼琴和一架三角鋼琴,挑選了大量的圖書資料和唱片以及后來陸續(xù)購買的許多密紋唱片,匯集了大量聲樂、器樂、戲劇的經(jīng)典作品。為薄弱的西部高等教育,尤其是提高西部地區(qū)師范音樂教育質量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初到蘭州,楊樹聲先生擔任藝術系副主任,團結大家克服困難,共同努力,工作很有起色,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就舉辦了專業(yè)音樂會,在校內外產生了較大影響。1958年,藝術系科合并成立蘭州藝術學院至1962年學院撤銷,從大躍進、大煉鋼鐵、拔白旗、反右傾、三年自然災害,經(jīng)歷了不堪回首的多災多難歲月。然而就是在這種艱難時期,他還十分重視音樂的民族化問題,邀請民間藝人擔任大學兼職教師,積極促進民歌和當?shù)貞蚯M課堂,并撰寫了《談音樂上的民族化問題》等文章。文革期間,盡管楊樹聲教授的家被抄,被侮辱、拷打,關牛棚,但他做人的原則不變,對藝術追求不變,堅持每天練聲。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楊樹聲先生重新走上領導和教學崗位,擔任音樂系主任和聲樂教授,先后組織參與了數(shù)次全國性音樂學術會議。例如,“全國高師中國音樂史討論班”(1984年)“第二屆全國高師聲樂教學研討會”(1986年)等,積極籌措資金,鼓勵年輕教師前往國內外著名專業(yè)音樂院校進修學習。同時,自己也身體力行在全國各地聽專家講學授課,交流聲樂教學體會,親自帶領學生參加各類國際、國內比賽,及時總結聲樂表演與教學經(jīng)驗。1999年在時任副總理宋平同志的關懷下,在甘肅、江蘇兩省領導以及學校的關心幫助下,楊樹聲教授攜夫人回到無錫定居,時年81歲。然而僅僅過了兩年,2001年應蘭州大學校長之邀,再次回到蘭州教授聲樂,為蘭州大學培養(yǎng)年輕教師,2002年3月2日病逝于蘭州。楊樹聲教授早已把自己的根深深扎根于西北高原,他離不開那塊用自己熱血和汗水澆灌的土壤,離不開為之奮斗的音樂教育事業(yè),離不開他的朋友、學生們。在西北的43年中,他經(jīng)歷了所有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經(jīng)歷的一切考驗:條件艱苦、生活艱辛、創(chuàng)業(yè)艱難,歷次運動中的磨難與打擊等等,但潛心治學,精研聲樂實踐與教學,培養(yǎng)出一大批音樂人才。他的學生遍及大江南北,活躍于舞臺及課堂,為西北乃至全國高等音樂教育事業(yè)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二、追求聲樂藝術,精益求精。


我國著名音樂理論家、上海音樂學院教授錢仁康先生于2007年4月8日在《緬懷楊樹聲教授》一文中說:“我的同鄉(xiāng)好友和同窗、同事楊樹聲學長,是我國音樂界的一代宗師,畢業(yè)從事高等音樂學府的聲樂教學工作,兢兢業(yè)業(yè),誨人不倦;提倡‘面罩唱法’,開風氣之先。今年適逢楊樹聲教授逝世五周年之期,緬懷故舊,悲不自勝。爰寫離合體詩歌(嵌“樹聲教授”四字)一首,以寄懷念之思:樹德務滋見功效,聲聞九皋倡‘面罩’。教書育人嘔心血,授業(yè)解惑重師道?!?983年,楊樹聲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這樣認為,聲樂是門不成熟的學科,也許不是很復雜,但難度確實很大,要靠艱苦的實踐和鉆研,聲樂教學也是如此。能不能教得更有經(jīng)驗和水平,全靠我們自己的努力,從沒有經(jīng)驗到有經(jīng)驗,從不成熟到逐漸成熟,就是這樣一個規(guī)律。希望我們廣大聲樂教學工作者多從這方面努力?!边@是楊樹聲先生一生追求藝術的總結,也是對聲樂工作者的鞭策與指導。楊樹聲一生勤于鉆研、精修聲樂教學與實踐,生前撰寫的幾篇聲樂教學論文是聲樂理論、尤其是關于美聲唱法理論的重要文獻。首先,撰寫長篇論文,提倡面罩唱法,系統(tǒng)探討西洋演唱理論與實踐。論文《從學習貝吉的聲樂教學說起》,全面介紹和整理貝吉的面罩唱法。美聲唱法是20世紀上半葉從國外移植過來,它在中國的認知、吸收經(jīng)歷了漫長過程。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土洋之爭”至八十年代的美聲、民族、通俗以至后來的原生態(tài)唱法并立,其根源之一便是美聲唱法的實質。然而,由于美聲唱法是西方數(shù)百年聲樂藝術的經(jīng)驗積累和理論總結,形成不同流派,聲樂工作者師承有別,有意大利學派、俄羅斯學派和德國學派之分,自然在認識上不完全一致。針對這個問題,楊樹聲教授認為,“把面罩這個共同的東西說成區(qū)別意大利和俄羅斯兩個學派的界限,這是不妥的;把面罩唱法說成最落后最有害的,實際上否定了意大利美聲唱法中最關鍵的東西,也是不明智的?!币驗椤懊嬲殖ú粌H是美聲唱法的關鍵,也是意大利由來已久的歌唱傳統(tǒng)。”文中歸納了面罩唱法的特征和優(yōu)點,就如何學習和掌握面罩唱法予以詳細的實踐論證,特別是在教學實踐的吸收過程中與中國傳統(tǒng)唱法相互印證,尋找相通性,他說:“我們的語言,能不能借鑒貝吉對咬字的要求呢?我覺得不但可以借鑒,甚至可以說在我們的傳統(tǒng)唱法下,早就有這些要求?!彼埥桃晃痪﹦∶輪T,“就‘子’(zi)字為例,是齒音齊齒呼,她咬得很真,字音一直守住齒位未變,但并不因為這樣而影響聲音的高位置和前后音色的統(tǒng)一,聲音仍然豐滿悅耳?!币虼?,我國漢字的咬字完全可以與面罩唱法相結合,而且在傳統(tǒng)戲曲中已經(jīng)結合得很好。“中外唱法的確有好多是相通的,就貝吉所要求的面罩唱法來說,不但唱漢字可以借鑒,而且在實踐中早就異曲同工,殊途歸一了?!比臄?shù)萬字融入了楊樹聲先生一生對聲樂教學的研究,特別是最后十年的教學體會,文章披閱十載、七易其稿,部分內容發(fā)表于《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6年第3期,全文刊載于《西北音樂文化》2007年第3期。其次,集中研討聲樂教學中的模仿,增強藝術表現(xiàn)力。這是基于貝吉提倡的依靠模仿學習聲樂的進一步探討,也是獲得面罩唱法的途徑之一,是幫助歌唱者從那些卓越的歌唱家學得歌唱技藝和表現(xiàn)內涵的重要手段。論文《談聲樂教學中的模仿》從模仿的性質、內容、模仿中的障礙、松弛和力度、氣息的模仿等方面作了詳細的歸納和實踐。該文是楊樹聲先生遺稿,積多年教學實踐,特別是總結了1999年至2000年兩年的心得與體會?!睹嬲殖ㄊ遣豢茖W的聲樂教授法嗎?——評美國斯坦利抨擊面罩唱法文中的錯誤》一文,針對20世紀50年代上海新音樂出版社的《西洋歌唱譯叢》中美國的道格拉斯•斯坦利(DouglassStanley)的《不科學的聲樂教授法》在中國產生的影響,通過自身幾十年的教學實踐,和對國內外美聲學界的分析,義正詞嚴地指出了作者的錯誤,并為面罩唱法正名。他認為,“歌唱藝術和其它藝術一樣,應該‘百花齊放,推陳出新’,在發(fā)生方法和藝術表現(xiàn)手法上應該多種多樣,不應罷黜哪一家,歧視哪一家。”另外,作為20世紀30年代上海國立音專外籍教師——克莉羅娃的學生之一,他在《克莉羅娃的聲樂教學》一文中,詳細介紹、總結了克莉羅娃的教學思想,從中不僅可以使我們了解到那個時代教授和學習西洋美聲唱法的相關情況,也對美聲唱法早期在中國的傳播,梳理中國聲樂發(fā)展史,全面認識美聲唱法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以上這些論著以及他撰寫積累了數(shù)十萬字的聲樂教學筆記,都是我國聲樂界精研美聲唱法不可多得的重要文獻,值得深讀。


三、點滴生活,照亮人生。

    我依稀記得,“文革”剛剛結束,百廢待興,高等院校度過了停滯不前的那段歲月。我們家居住的那個“社會主義大院”也就此解散了。大院的廣場中央瞬間新建豎起了音樂樓、美術樓格外醒目,分別矗立在舊時西北 師 范 學 院 校 園 里 的 制 高 點 和 標 志 性 建筑——“水塔山”南北兩側,音樂系和美術系的辦公和教學也就搬到了這里,這里隨之也熱鬧了起來。吹拉彈唱之聲成為了我們生活中的“家常便飯”。年少的我們,漸漸地和音樂系的大哥哥、大姐姐們成為了朋友。他們中間有軍人、有在職教師,有農民的孩子、有藏族學生,也有從新疆來求學的。而此時作為音樂系主任的楊樹聲教授也就成了我們天天能夠遇見的先生之一了。他衣著極其樸素,一身藍布中式上衣,手提黑色布包,慢條斯理、飽經(jīng)風霜的身影顯得從容、堅定,絲毫沒有一些藝術家身上的張揚、高傲,到更像一位老學究,整天騎個舊自行車,獨來獨往,似乎在思索著什么,不時還小聲哼上幾句旋律或說幾句“意大利語”。早上還未上班,就聽到他在琴房練聲,渾厚的聲音“咪咪咪、嗎嗎嗎”,飽滿、通透。天色將黑,又見他一個人提個包,慢悠悠,不慌不忙地離開音樂樓。當時不理解,也不知道,這兩點一線的距離鎖定了他一生所鐘愛和追求的藝術事業(yè)!后來,由于父輩的交往,從小喜歡音樂的我,在家人的激勵下學習聲樂,父親為此專請楊樹聲先生聽我唱歌,給予指點。一天晚上,在他的鼓勵下,我在他的琴房演唱了一首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先生說:“聲音還不錯,是一個典型的抒情男高音。但是如果想要學習聲樂,首先要愛好唱歌、喜歡動腦,其次要有持之以恒的精神?!?/span>

    在得到先生的首肯下,自己鼓起勇氣,堅定信心,揚起自己藝術事業(yè)的風帆!還有一次我在上大學的時候,一位同學苦于沒有好的聲樂老師指點和缺乏學習聲樂的積極狀態(tài),想利用假期跟隨我回蘭向先生請教。在未和先生約定的情況下,我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冒昧地敲開先生家門,說明來意時,先生爽快地答應了。而后在他家的一個多小時里,就一首簡單的新疆民歌 《嘎哦麗泰》,從聲音位置、氣息共鳴、咬字吐字、行腔歸韻到對歌曲的音樂處理和風格把握,先生的講述和示范通俗易懂、清晰明了、演示到位,給我們很大的啟發(fā)。

    20世紀是中國音樂文化發(fā)生重大變革的世紀,老一輩音樂工作者深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提倡西學,洋為中用,并伴隨著民族、民主革命運動,經(jīng)歷著一次次的政治、文化的洗禮。近現(xiàn)代音樂教育也一次次從碰撞到吸收,經(jīng)歷了從“拿來主義”到本土民族化的長期思想革新和漫長的藝術實踐過程。

    在此,撰寫小文,以示紀念楊樹聲先生。
    (王曉平,博士,海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