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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頭盔


  走出醫(yī)院,坐在末班公交車的最前方回家,公交車勻速行駛在柏油馬路上。突然從右側冒出一輛摩托車,闖入我的視眼。摩托車上的人戴著紅頭盔。從背影看,下意識以為紅頭盔下那張臉是我父親。
  腦中風,右半邊癱瘓,三高人群等等這些詞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這些詞對父親,對我們家來說都是無法觸碰的傷口。這些年身邊有不少親戚朋友因高血壓癱瘓甚至死亡,當時可以很同情地安慰他們及他們家屬,但很多事只有經歷過才能感受到那種脆弱和無助。就像我看到騎摩托車戴紅頭盔的人就會想起病床上的父親,想起他再也不能騎摩托車,內心的某一側便只能隱隱作痛。
  也許是近十年來和父親的關系逐漸緩和,我越發(fā)喜歡坐在父親的摩托車后座,跟他到處去兜風,去飆車,去看山看水看瀑布。父親喜歡車,前兩年父親都準備考駕照買車了。母親總是阻攔,首先是老家的公路特別爛,其次我爸身體不好并不適合開車。他們倆爭論了多次,最后達成協(xié)議,父親不學車但是弟弟必須要學。然后父親將他的助力車換成了男士摩托車。剛換的時候母親說他樂呵了好久,她說他的紅頭盔和摩托車那時候誰都不能碰,不管是摩托車還是紅頭盔總是一塵不染的。父親換車個把月后我們家搬到了有一間地下室的房子,父親更是興奮,因為那輛屬于他的摩托車終于有了歸宿,再也不用每晚將車送到百米遠的陳叔叔家過夜。母親說,從不干家務活的父親那天哼著小曲把地下室打掃得特別干凈,那高興的模樣不言而喻。
  每年暑假我都會去父母打工所,從我們小縣城的高速路口坐大巴到父母所在的新昌縣客運中心。拖著行李箱出站的時候喜歡四處搜索紅頭盔。父親換了幾次摩托車,但是他那紅色頭盔一直跟了他十多年,從未換過。父親的摩托車是有后備箱的,他為了讓我這個胖子坐得舒服點兒,把我的行李箱捆在后背箱上。然后一整個摩托車后座都是我的空間。父親是一個急性子人,每次都會開到55碼以上。夏天坐在后座享受著速度帶來的清涼,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張學友的《想要和你一起去吹吹風》一直縈繞在耳邊,揮之不去……父親是一個喜歡自由的人,不喜歡被工廠的制度束縛,所以一直沒有固定的工作。或許他的職業(yè)是一個騎者,也或許可以被冠以獵人的稱謂。在鎮(zhèn)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父親是個獵人,也曾經有本地人跟他討教狩獵的技巧。父親曾經很自豪地跟我說過,他騎摩托車到過麗水、寧海、天臺、寧波……當時的我只是聽聽而已,心想:那些地方隔新昌這座小縣城那么遠,騎個摩托車怎么可能一天一個來回。去年暑假父親帶我和弟弟去萬豐集團陳愛蓮修建的羅坑山公墓去玩,當時父親站在南天門牌匾下,他用手指遠處的山峰告訴我這座山和寧海交界,那座山和天臺交界。他說的這些即使我將浙江地圖記得滾瓜爛熟也無法在實地中分清楚,一個活地圖樣的父親讓我從心底里敬佩。十幾年父親就騎一輛摩托車,戴一頂紅頭盔,在大半個浙江的山峰間留下了屬于他的腳印。他以實踐的方式填充了理論知識的欠缺。很多時候很羨慕父親的紅頭盔,因為它參與了父親的每一段騎行。
  而今距父親中風已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現(xiàn)在的紅頭盔積滿了灰塵,摩托車被靜靜地安置在地下室。昨天和母親打電話問到父親時,母親說父親居然偷偷瘸到地下室發(fā)響了摩托車。突然想起離開前父親曾教過我發(fā)動摩托車,那時的我只是試了試,借口操作不來便推給旁人。身邊的親朋好友中用助力車,電瓶車居多,著實無人敢發(fā)動,這件事在我們這里便不了了之,但在父親那里卻是他下床走路的動力。病床上的父親曾說等他好了還要騎行,當時我和母親笑他都偏癱了怎么騎?他一本正經說將靈活器換到左手。我們都在笑只有他一臉嚴肅,極其認真。
  或許今年暑假再去新昌,在新昌客運中心下車時我依然可以搜索到紅頭盔。如果這個愿望能實現(xiàn),這次我不會對你說“爸爸,我坐好了。”,而是“爸爸,你坐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