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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維石先生二三事


  步入大學,是人生的航船確立目標、鎖定航向的關(guān)鍵階段。上一所稱心的學校,學一個喜愛的專業(yè),是一生的幸運。若在大學里,能遇到一批博學高才、治學嚴謹?shù)睦蠋?,那就不僅是幸運,而且是幸福了。我走進山師,就收獲了這種幸運和幸福。
  1959年我進山師后,不僅越來越喜歡這座舉“市”無雙的美麗校園,而且對所學專業(yè),越來越喜愛,對授課的教師,越來越崇拜。當年,系里給我們配備了很多優(yōu)秀教師,像田仲濟、嚴薇青等先生,都是全國知名的學者。一些中青年教師,也都身正學高,造詣頗深。在眾多飽讀詩書、才華橫溢、教學有方的老師里,莊維石先生是我最景仰的老師之一。
  莊老師給我們講授古典文學的先秦部分。他當時年已半百,穿著樸素,談吐文雅,待人謙和,舉手投足都散發(fā)著儒雅的學者氣質(zhì)。上莊老師的課,就是一種享受。遙遠的詩經(jīng)和諸子散文,他都爛熟于心,講析起來,條分縷析,胸有成竹,滔滔不絕,從不看講稿。他對各家觀點,了如指掌,無論介紹哪種說法,他總是信手拈來,先援引原文,再加以評述。每當亮明自己的見解時,他旁征博引,博采眾長,有些則是他的獨家之說。他只要引述別家觀點,總要說明出處,他竟連出處的章節(jié)頁碼都說得一清二楚,準確無誤。學子們無不佩服莊老師學問深厚,記憶力超群。莊老師一上課,總能一下子就把學子們吸引住。他聲音總是那么洪亮,有磁性;精神總是那么飽滿,有激情;內(nèi)容總是那么豐厚,有趣味;教態(tài)總是那么從容,有大家之風。他能牽引著學子們的思路,與他講課的語流同步,他能調(diào)動學子們的情緒,同他發(fā)抒的感情共鳴。多會兒上莊老師的課,我總是聽著入迷,沉醉其中。
  莊老師教學嚴謹,對學生也要求嚴格。記得他給我們講完莊子的《逍遙游》后,要求我們背誦全篇,并利用晚上輔導答疑時間進行抽查。說實話,這篇散文篇幅較長,難駕馭,背誦有難度。當課代表宣布抽查名單時,我們緊張得大氣兒不敢出,都害怕抽到自己,結(jié)果我“不幸”單上有名??嗫啾沉艘幌挛纾褪潜巢皇?,無奈時間已到,只好硬著頭皮面見老師。莊老師按名單開始讓逐個背誦。結(jié)果上陣的同學,個個都和我差不多,開口:“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就開始的兩句,背得還像樣,以后就越來越結(jié)巴,再后,即使老師提示,也背不下去了。還沒輪到我,莊老師便臉色凝重地問:“有沒有全背過的?”教研室里鴉雀無聲,一個應答的也沒有。顯然,莊老師很失望。他搖搖頭,嘆了口氣,終止了背誦。他對我們說,你們年輕輕的,記憶力正好,看來是沒下功夫呀!這可不行,學中文,就得大量背誦詩文,這是基本功??!要不,將來怎么教學生?于是,他向我們介紹了他自幼背誦的經(jīng)驗,并給我們示范,背誦了《逍遙游》全篇。我們聽老師背得滾瓜爛熟,一氣呵成,連個哏都不打,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面對飽讀詩文功底深厚的老師,我們望塵莫及,羞愧難當。
  1978年,我調(diào)到中文系任教后,又特意去聆聽了莊老師的課,正逢他講屈原的《離騷》。雖已是年近古稀之人,但他講課,仍然精神矍鑠,聲情并茂,風采依舊。
  有一次,在我住的筒子樓走廊里,看見莊老師招呼我兒子,非常親昵地送給我兒子一沓香煙盒紙(當時香煙盒紙是小孩最喜歡的收藏品,折疊起來,當流行玩具)。我這才知道,原來莊老師和我同住一個樓,是鄰居。于是,我就去拜訪老師。他住在一間14平方的北屋里,終日不見陽光,室內(nèi),陳設(shè)簡陋,家具破舊,滿屋凌亂。當時師母已過世,只有小兒子陪伴,顯然,父子二人過得很清苦。見此境遇,我心里很不是味兒,可莊老師談笑風生,好像一點也不在意。以后每次去拜訪,他都是坐在那把舊藤椅上看書,見我去,他便興致勃勃地與我聊天。莊老師一向健談,每次都從他的談吐里,獲得很多知識和教益。
  那年過春節(jié),我將我們家的傳統(tǒng)酥菜和各種蒸包,送給莊老師品嘗。就這么一件小事,竟讓莊老師久久銘記,他搬到教授樓后,每次我去看望他,他總要提及此事,一再感謝,謝得我滿臉羞紅,很不好意思的。一個滿腹詩書的大學問家,對如此區(qū)區(qū)小事,念念不忘,其重情重義的品德和情懷,怎能不讓人感觸、感念、感動!
  大家都知道,在“反右”和“文革”期間,莊老師屢受沖擊,但是,無論是在逆境中,還是在困境中,他堅守信念的初心始終不改,他“學而不厭”的癡心始終不改,他“誨人不倦”的誠心始終不改,足見莊老師境界高遠,心胸開闊,氣度非凡。所以,我由衷地敬仰和懷念“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莊維石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