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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才消一句詩


  文學(xué)作品是以質(zhì)論價的。所以司空圖在《爭客》中說“不朽才消一句詩?!敝灰痪湓?,抑或一首詩,便足以令詩人千古留名不朽,這在文學(xué)史上,是不乏其例的。東晉七歲女孩謝道韞,因用柳絮擬下雪“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一句寫得貼切傳神,而被譽為“詠絮才”,可算是因一句詩而獲得不朽詩名的典型;北宋詩人潘大臨,因“滿城風(fēng)雨近重陽”生動形象地寫出了重陽節(jié)將近的氣氛,不愧為千古名句?!皾M城風(fēng)雨”這句成語就是從這句詩中來的。
  為了寫出這不朽的“一句詩”,古詩人常常煉句,也就是煉字。一般來說,詩句中最重要的一個字就是謂語的中心詞。把這個中心詞煉好了,詩句就變得形象生動了。著名的“推敲”故事就是生動的范例:相傳賈島騎驢得“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詩句,但用“推”還是用“敲”好呢?他猶豫再三,不斷用手作推敲狀,不知不覺沖撞了京兆尹韓愈的前導(dǎo),韓愈了解真相后,建議用“敲”好。這個“敲”字,也正是謂語中心詞。
  謂語中心詞,一般是由動詞充當(dāng)?shù)?。因此,煉字往往也就是煉動詞。如李白《塞下曲》:“曉戰(zhàn)隨金鼓,宵眠抱玉鞍?!痹娭小半S”與“抱”這兩個字都煉得很到位。鼓是進(jìn)軍的信號,所以只有“隨”字最合適;“宵眠抱玉鞍”要比“伴玉鞍”,“傍玉鞍”更妙,因為只有“抱”字才能顯示枕戈待旦的緊張度。孟浩然“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的詩句,就因上句一個“淡”字,下句一個“滴”字用得傳神而成為佳句;而他的《過故人莊》:“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的“就”字,可謂神來之筆,若作“醉”、或作“賞”、“泛”、“對”等,都不如“就”生動傳神,富有韻味。杜甫的“江山有巴蜀,棟宇自齊梁”,可謂遠(yuǎn)近數(shù)千里,上下數(shù)百年,都包含在“有”與“自”兩字間,真可謂吞納山川之氣,俯仰古今之懷,皆見于言外。
  形容詞即使不是動詞,有時用作謂詞,往往也能起到意動的作用。最著名的是王安石“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的詩句,開始是“春風(fēng)又到江南岸”的“到”,后改為“過”,再而改為“入”,旋改為“滿”,如此改了十多個字,才確定為“綠”的。詩人不用動詞而用形容詞的意動用法,確實為詩歌增色添彩。王維《觀獵》:“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薄翱荨薄凹病薄氨M”“輕”都是調(diào)語,而“疾”與“輕”是形容詞的意動用法。草枯以后,鷹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了,詩人不說看得清楚,而說“疾”,“疾”比“清楚”更形象;雪盡以后,馬蹄走得更快了,而詩人不說快,而說“輕”,“輕”比“快”更形象。
  用蘊藉含蓄的字代替直率的字,以達(dá)到語盡而意不盡,也是煉字的一種方法。如寫別夢,趙令畤《錦堂春》有“重門不鎖相思夢,隨意繞天涯”;岑參有“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shù)千里”。王漁洋在《花草蒙拾》說趙詞勝于岑詩,“蓋前者含吐不露,后者率直道盡也。”同是寫泛舟,李清照“只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比“八槳別離船,駕起一天煩惱”蘊藉含蓄,耐人尋味。所以陳亦峰在《白雨齋詞話》中說“后人為詞,好作盡頭語,令人一覽無余,有何趣味?”
  古人常說煉字不如煉句,煉句不如煉意。其實煉字煉句煉意之間并非孤立單獨存在的。有時候,煉字便是煉句,更是煉意,可謂“著一字而境界全出”。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說:“‘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因改一字令詩歌增光添彩的例子是不勝枚舉的。任翻《題臺卅寺壁》:“前峰月照一江水,僧在翠微開竹房”的詩句,后被人改“一”為“半”,使得前峰月照更為自然逼真,切合實景;齊己《早梅》:“前村深雪里,昨夜數(shù)枝開”,鄭谷看后建議“數(shù)枝非早也,不如一枝”。確實,“一枝梅”突出了梅花開的“早”,更切合了題意。同樣,張桔軒有“半篙流水夜來雨,一樹早梅何處春?”的詩句,元遺山說“既曰‘一樹’,烏得為‘何處’?不如改‘一樹’為‘幾點’,便覺飛動?!币簿褪钦f,此處開了一樹梅花的話,就沒有“何處春”的疑問了……可見,煉字的過程,往往也是營造意境的過程。
  成就這不朽“一句詩”的方法與路徑是多種多樣的。為了寫出這不朽的“一句詩”,杜甫發(fā)誓“為人性癖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賈島不但“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還流傳著字斟句酌“推敲”的佳話;盧延讓甚至“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根須";顧文煒則是“為求一字穩(wěn),耐得半宵寒”;呂不韋則不惜“一字千金”請人修改作品……古人這些精益求精的寫作態(tài)度,是值得我們發(fā)揚光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