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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罐 剁 辣 椒





  最愛家鄉(xiāng)的剁辣椒,準確來說,是最愛我奶奶親手腌制的剁辣椒。辣椒還是吃我大衡東的最好,其他地方的辣椒也有辣的,但是大多是那種陰險的辣,長得溫和,吃下去也還好,但后勁很大,辣的猝不及防。大衡東的黃貢椒是那種吃一次就會徹底愛上無法自拔的辣,外表黃燦燦的顏色讓你想到七月的陽光,長得火辣辣但是美得渾然天成,鮮明如橘的顏色已經告訴你,我很辣。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再加上唾液的分泌,迫不及待將它塞進嘴里,分分鐘綻放你的味蕾,讓你愛不釋口。
  寫到這里,嘴里的唾液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溢出來了,只能將思緒拉到很多年前的夏天。
  “奶奶,你明天再給我?guī)б还薅缋苯钒?,我們班同學可愛吃你做的剁辣椒了?!?br>  “是嘛?那我再給你準備個大一點的空罐子,給你裝過去,你可別忽悠我啊!”
  “哪敢忽悠您哪,我每次帶一罐剁辣椒過去,他們就像狗看到屎一樣撲過來了,那嘴饞的喲!……”我趕緊捂住嘴。
  “這孩子,咋說話的,都上了幾年學了,連個比方都不會打!哈哈哈,傻丫頭……”正在搓著盆里衣服的奶奶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晚飯過后。奶奶把白天去地里摘的黃澄澄的辣椒倒在地上,像一座明燦燦的小金山,我?guī)湍棠贪醽韨€小板凳,又在地上鋪一層報紙,就坐在紙上開始擇辣椒梗,奶奶剛坐下就開始轟我走,“功課做完了嗎,看書去,別辣到眼睛了?!蔽移擦似沧?,“功課回來的時候就做完了,書也背的差不多了,我這不是想幫你做點事兒嘛!”小嘴翹的可憋屈了。“你呀,多讀點書將來考個好大學就是幫我最大的忙了,快去看書!”我戀戀不舍地離開我的“寶座”,翻開語文課本開始念:“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小小的房間,微弱昏黃的燈光,遠處傳來一兩聲青蛙的叫聲,奶奶擇辣椒梗的聲響,是我那個夏天關于夜晚所有的記憶。
  第二天清晨起來,桌子上已經放好了一罐明黃黃的剁辣椒,幸福感洋溢著整個屋子,剁辣椒的制作工序看著簡單,擇辣椒,洗辣椒,切辣椒,裝罐,腌制,奶奶眼里的紅血絲和手上被辣椒汁液辣得發(fā)紅的手卻告訴我,她一夜沒睡。很心疼,卻說不出口,奶奶只是揉了揉眼睛又去廚房給我準備早飯。吃完早餐,奶奶拿來一個塑料袋,把那罐剁辣椒塞進去,讓我小心點提。
  “哇,你又帶了你家的寶貝來啦!”回到學校,各種各樣的勺子向我的剁辣椒伸出了魔爪,不到一分鐘,罐子已經空空如也?!拔艺f你們給我留點,我自己還沒吃呢!”“哎呀,你回家又不是吃不到?!毙行行校以從銈?,這群餓死鬼。
  后來,我考上了縣城里的高中,一個月回家一次變成了兩個月回一次,剛開始我還是很勤快地三天兩頭往電話亭跑,給奶奶打電話,后來實在懶得去電話亭,嫌浪費時間,電話越來越少,吃到奶奶親手做的剁辣椒更是成為了一種奢侈。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午后,我坐在花壇邊上跟閨蜜聊天曬太陽,突然說到“剁辣椒”這個話題,我說我奶奶做的剁辣椒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剁辣椒,沒有之一,閨蜜說我吹牛,除非她親口吃到,為了讓閨蜜見見世面,我跑到電話亭給許久沒聯(lián)系的奶奶打了個電話,奶奶接到電話,聽到我的聲音,發(fā)音都顫抖了,又問了好幾遍,才確定是我,我岔開了她一直噓寒問暖的話題,“奶奶,家里還有辣椒嗎?我想吃你做的剁辣椒了?!薄跋氤远缋苯钒??好嘞,家里今年種的辣椒讓洪水給淹了,沒了,等明天趕集我去鎮(zhèn)上給你稱幾斤做了送過去啊,你最近學習怎么樣啊,學校食堂吃的習慣嗎,什么時候放假啊……”“挺好的,挺好的,我都在學校呆了一年多了,不習慣也得習慣啊,我還有課,先掛了啊,有事再給你打電話?!薄芭距币宦曃揖蛼炝穗娫?,奶奶怎么越來越嘮叨了。
  過了幾天,我和閨蜜的話題已經轉移到了別的地方,讓奶奶做剁辣椒的事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那天中午,太陽很大,到我和閨蜜正要下樓往食堂走,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音在叫喊著我的名字,走到樓下才發(fā)現(xiàn)是奶奶,提著一罐剁辣椒,正仰頭望著教學樓,大聲呼喊著我,正是人流高峰期,我的臉刷地就紅了,感覺好丟人,閨蜜拉著我的手,似乎看出了我的尷尬與不滿,試探性地問我,“這是你……” 我打斷她的話,徑直把奶奶拉到一旁,“你在這叫這么大聲干嘛,丟不丟人啊,學校不讓大聲喧嘩的,你這樣讓我多難堪?!?奶奶一臉歉意地望著我,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把剁辣椒遞給我。“我是來給你送剁辣椒的,你前幾天不是打電話說你想吃嘛,我做好了就從家里坐車過來了,我不知道你在哪個班,找不到你的教室,才站在這里叫你的,剛剛門衛(wèi)不讓我進來,我跟他好說歹說,我是要給我孫女送……”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辣椒我提走了,你回去吧,我要去吃飯了,同學還在等著我呢!”我一手提著剁辣椒,一手拉著閨蜜,頭也不回地往食堂走,太丟人了,被那么多人看著,多尷尬啊。我打好飯,坐在餐桌上,閨蜜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那罐剁辣椒,一陣醉人的辣椒香氣撲面而來,我看到旁邊桌上的同學投來的艷羨的目光,“你也嘗嘗吧,畢竟是你奶奶做的呢。”閨蜜往我碗里夾了一筷子辣椒,塞進嘴里的那一剎那,關于剁辣椒的記憶向我洶涌而來,我仿佛看到了四十公里外那棟小小的房屋,看到了小小的房間微弱昏黃的燈光下,奶奶彎著腰擇辣椒梗的身影,看到了坐在凳子上念書的自己,看到了奶奶布滿血絲的眼睛和花白的頭發(fā),看到她那張滿是皺紋的臉,看到了她被辣椒汁液染了色的雙手。我不記得那天我是如何含著淚吃完那頓飯的。在那之后很久,奶奶再也沒來學??催^我。
  回想起來,那天的我只顧著自己所謂的面子,卻忘記了那天火辣辣的太陽,忘記了三十九度的高溫,忘記了奶奶一直有暈車的毛病,坐那么遠的車為了不吐出來,早上一定沒吃東西,忘記了她跟門衛(wèi)叔叔爭得面紅耳赤只是為了給我送一罐剁辣椒。
  現(xiàn)在的我已經是一名大三的學生,離家越來越遠,對家的思念也越來越深,有時候竟會很想念奶奶的嘮叨,會隔三差五打個電話回去,聽奶奶的叮嚀,也漸漸懂得了那一罐剁辣椒的意義,那不僅是一罐剁辣椒,更是一位老人對自己的孫女滿滿的愛。
  盡管一年只回兩三次家,盡管學中醫(yī)的我時刻受著各種養(yǎng)生思想的熏陶,要少吃腌制的食物,少吃辛辣,我也一定不會忘記在返校時帶一罐奶奶做的剁辣椒,身為大湖南的妹子讓我不吃辣椒是不太可能的,最重要的是不想辜負奶奶的期盼。
  “什么時候放暑假啊,囡囡,今年咱家辣椒大豐收,長得可好了哇,我給你留點腌著做剁辣椒等你回來吃??!”
  “好啊好啊,奶奶我在學??上肽愕亩缋苯妨?,當然了,我更想你啊……”我笑嘻嘻地說完那句肉麻的話,卻笑出了一臉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