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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博理翻譯政治諷刺詩漫談


  1962年《人民日報》登了一條新聞:美國禁止加拿大從中國進口的醬油對蝦過境,并配了一首打油詩:“醬油對蝦過境,美國政府不準。奇聞轟動加拿大,諷刺外加責問。若問對蝦罪狀,實在清楚得很:頭腦一熱便赤化,可見思想不穩(wěn)。至于醬油其人,更是紅得發(fā)紫。出場便能鬧革命,由此可定罪名。鐵幕高懸白宮,將軍草木皆兵。如此封鎖禁運,世界史上笑柄。”這首詩實際上是根據(jù)袁水拍的《醬油和對蝦》改編而成,原詩是:
  醬油對蝦過境,美國政府不準。
  奇聞轟動加拿大,諷刺外加責問。
  醬油影響安全,道理不難說明;顏色紅得發(fā)紫,即此可定罪名。
  再查對蝦其人,武裝到了頭頂,腦袋一煮便赤化,可見思想不穩(wěn)。
  鐵幕高掛白宮,唯恐草木成兵。
  如此戰(zhàn)略物資,世界史上笑柄。
  這首詩最初發(fā)表在 《詩刊》1959年第5期中,后又收錄在1959年人民文學出版社版《春鶯頌》以及1965年作家出版社版《政治諷刺詩》中。袁水拍是當時最負盛名的諷刺詩人,以筆名馬凡陀而聞名,可以說正是在他的影響下,諷刺詩在40年代中后期出現(xiàn)了第一個高潮,成為了當時詩歌創(chuàng)作的主流。外文出版社也在1963年出版了袁水拍政治諷刺詩的英譯本——《醬油和對蝦:政治諷刺詩》(SoySauceandPrawns:SatiricPoliticalVerse),由沙博理翻譯,收錄了袁水拍的24首政治諷刺詩,并按照創(chuàng)作時間(1943-1962年)排序。沙博理在他的自傳中提到,1962年拍攝電影期間,他很長時間都無事可做,所以在拍攝間隙,就有時間翻譯了這本詩集。值得一提的是,1962年中央成立了毛澤東詩詞英譯本審定小組,袁水拍擔任組長,負責定稿。與此同時,沙博理曾經(jīng)作為語言專家在1974年和1976年兩次參加過毛澤東詩詞英譯文的定稿討論會,所以筆者推斷沙博理和袁水拍是相識的。
  沙博理在一次訪談中也提到,他本人非常喜歡袁水拍的諷刺詩,覺得很有 “政治味”。如何使袁水拍的政治諷刺詩被外國讀者接受的同時,又能夠傳譯出其“政治味”就成了翻譯的關(guān)鍵所在。沙博理首先能從中國人的文化立場去解讀政治諷刺詩背后的政治諷刺功能,然后在翻譯過程中基于他的雙重文化身份,采取多種變通手段,以 “英語讀者”的視角把握全文,使譯詩在措辭、詩句力量和篇章形式方面既近似于英詩的語言和表達方式,又能傳達原詩的政治價值。做到了他本人所說的“不但要讓外國人看得懂,而且要讓外國人感覺到中國文學的高水平”。
  在《醬油和對蝦》一詩中“對蝦”一詞出現(xiàn)兩次,沙博理分別將其譯為 “prawn”和“Chinesebigprawns”。對蝦又稱“中國對蝦”,專業(yè)譯法為“Penaeuschinensis”,沙博理卻選擇了“prawn(對蝦,大蝦)”這一比較常用的單詞,既可以避免因詞語過于專業(yè)而偏離原作通俗易懂的風格,也更容易被外國讀者所理解。第二次出現(xiàn)時,沙博理增加了兩個定語,尤其是“Chinese”一詞,既在語義上增加了對蝦產(chǎn)自中國的信息,又使其具有了鮮明的政治色彩,與下文動詞“ban”搭配,一方面指禁止中國對蝦的運輸,另一方面又暗指禁止中國意識形態(tài)的流入,取得了一語雙關(guān)的諷刺效果。再如“草木成兵”這一成語,該成語表現(xiàn)的是一種疑神疑鬼的心態(tài),沙博理并沒有按部就班地將其與英語諺語 “Takeeverybushforabugbear”相對應(yīng),而是創(chuàng)造性地譯為“hysteria(癔病)”,將這種心態(tài)通過夸張的方式表達為一種病態(tài)的癔癥。可以說沙博理在詞語的傳譯方面是具有一定創(chuàng)造性的,在充分理解原詩字詞深層含義的基礎(chǔ)上選詞煉詞,確保每個詞都能傳情達意。
  袁水拍的諷刺詩詩句凝練,諷刺犀利,而且為了增強詩歌的諷刺力量,原詩中會使用比喻、夸張、白描、假借、影射和典型化等修辭手法。以《一只貓》這首詩為例。
  軍閥時代:水龍刀還政于民:槍連炮。
  鎮(zhèn)壓學生毒狠辣,看見洋人一只貓:
  妙嗚妙嗚,要要要!
  詩人將國民黨比喻為一只在主人面前溫順的貓,形象地描繪了國民黨面對帝國主義“金主”時的獻媚乞討,與對人民的血腥鎮(zhèn)壓形成對比。翻譯時,沙博理將原詩“鎮(zhèn)壓學生毒狠辣,看見洋人一只貓”譯為“Towardsforeignbosses/Awolf’sferocity,/TowardsChinesestudents/Felinedocility”。一方面將“毒狠辣”以同樣形象的暗喻方式譯出,“felinedocility”也比原詩的比喻更加直接。另一方面排比修辭使國民黨兩種態(tài)度的對比更加明了,譯詩諷刺力量與原詩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袁水拍的諷刺詩大多采用人民喜聞樂見的民歌民謠等方式,具有一定的音樂性,節(jié)奏感強,便于朗誦。但譯詩要達到中國傳統(tǒng)民歌調(diào)子的音樂美是很難的,沙博理在翻譯時則較多采用英詩押尾韻的方式。 例如《一只貓》這首詩,原詩以七言為主,“接近于南方民諺,有‘吳歌’胎息,繁管急弦,有較強的節(jié)奏感”。沙博理采用了英詩尾韻的隔行交互押韻(ababcdcdefef),使譯詩具有了英詩的詩歌形式特征。譯詩前八行尾韻以輔音和短元音(尾韻分別為:[s][][tr][s])為主,發(fā)音時間短,節(jié)奏跳躍急促,再現(xiàn)了詩人諷刺國民黨無恥行徑的幽默口吻。譯詩后四行中[:]的尾韻使發(fā)音時間延長,強調(diào)了國民黨面對帝國主義便奴顏婢膝的形象,放大了諷刺效果,且“more,more,more”頗有貓咪“妙嗚妙嗚”的擬聲效果,妙不可言!
  譯詩集第19首《禍延小孩》諷刺了美國“非美活動調(diào)查委員會”認為加利福尼亞小學教員在兒童中間搞顛覆活動的事件。原詩是四小節(jié)二十八行,第一節(jié)詩人控訴了美國統(tǒng)治者以往的霸權(quán)行為,以直白、辛辣的“美國統(tǒng)治者,殺紅了眼睛”作為結(jié)尾句。詩歌在第二小節(jié)進入對主題事件的敘述。全詩簡潔明快,通俗易懂,郎朗上口。沙博理對該詩采用擬譯的翻譯方法,刪除與主要情節(jié)關(guān)系不大的內(nèi)容(第一節(jié)),按照西方人的思維方式將原詩的情節(jié)線索進行梳理,擬譯后譯詩為三節(jié)二十三行,形式發(fā)生了較大變化。但這種變化卻使譯詩具有了英詩的形式,使譯詩更加簡潔凝練,可以讓外國讀者更加清楚的理解原詩的內(nèi)容。
  袁水拍諷刺詩鮮明的政治性、詩歌本身的民間曲調(diào)形式、通俗化的語言以及諷刺熱辣的風格都對其英譯提出了挑戰(zhàn)。作為一名外來譯家,沙博理懷抱讓世界了解中國的胸懷和政治立場承擔了此項翻譯任務(wù),獨特的譯者身份又使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務(wù),實現(xiàn)了保持目的語讀者取向和再現(xiàn)原詩政治諷刺效果之間的平衡。
 ?。ㄍ醴?,外國語學院2015級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