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聽著窗外的夜雨聲,聲音清晰響亮,思緒亂蓬蓬的,睡意全無。雨邀涼意,空氣也是涼涼的,本能地捂嚴實了被子。在攀枝花這個長熱地區(qū),這種聽雨的機會實在稀罕。靜靜地聽著,算得愜意,卻也久違!雨打在遮雨棚上,發(fā)出刺耳嗚鳴。好在,窗外那棵不知名的巨型大樹的葉子攬下了窗前大部分雨點,不知它是否在為我醞釀家鄉(xiāng)聽雨的感覺呢?我是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村娃,在我的意識里,聽雨是鄉(xiāng)村的獨家記憶,準確地說,應該是兒時鄉(xiāng)村的獨家記憶。鄉(xiāng)村的雨有許多歸宿。青瓦檐和山泉溪流需要她的協(xié)奏才能彈出清脆的曲子,農(nóng)田渴望她的灌溉,嫩葉渴望她的滋潤……不過,小時的我,斷然不會靜下來聽雨。一幫孩子在下雨時興奮極了,奔到雨中嬉戲打鬧,濕漉漉地回家挨罵。一場清明雨過后,種瓜點豆,采了蠶桑又插秧的時節(jié)就到了。清早,晨曦還未暈開,爺爺和老水牛就出門了。自我記事開始,家里就一直有一頭老水牛。春耕時,它和人一樣辛苦。爺爺去喂草時,它總會對著爺爺叫。爺爺說,牛也是通人性的,你對它好,它就會很溫順。雖然時辰還早,可田間卻已是很熱鬧了。到處都可見牛和人組成的“好搭檔”,你可以聽見耕地的叔叔和伯伯們的閑聊,嬸子們更是可以將聲音從這座山頭傳到對面,“你家的包谷禾長得咋樣了?”,“溫度高了,我這整遭了?!泵刻煳乙苍缭绲馗棠唐饋?,看著奶奶耐心地一張張鋪著桑葉,聽著蠶兒們吃桑葉時發(fā)出嘶嘶的聲音,我也像模像樣地學著,墊著腳奮力地伸手去鋪桑葉。沒鋪上幾片兒,又開始玩蠶。它們正在吃桑葉時,捻著它的頭就提了起來,放在手心里,癢癢的,捏起來軟軟的,開心極了?,F(xiàn)在大了,想起手心里爬蠶的感覺,卻覺得身體隱隱發(fā)
麻。奶奶總說蠶聽得懂人話,養(yǎng)蠶的時候越多夸它們勤勞,他們就越能吐絲結繭。因此每一次喂蠶,都會同它們說話。一邊喂蠶,一邊就已經(jīng)做好了早飯。那時的早飯總是在九點左右,因為九點之前,太陽還未升起,天氣涼爽,適合田間勞作,農(nóng)忙的日子,自然是要抓緊時間?!把┟罚ソ心銧敔敵燥埩??!蔽疫@才放下手中的蠶,一步一跳到壩子邊,對著爺爺所在的那個方向,扯著嗓子喊:“爺——爺、爺——爺啊,吃——飯了”。
四月初,就開始了農(nóng)忙。鄰里相幫,今天大家都到你家插秧,明天我,后天他……中午的太陽總是最烈的,女主人在家會準備湯圓甜酒粑粑、柑子、瓜子、餅干為大家解乏。這個時候,我和我的玩伴們總是最開心的。因為那個時候,這些東西太稀奇了,平時是沒得吃的。
那時,鄉(xiāng)村總是有一種原生態(tài)的自然美,孩子們所有的“玩具”、“美食”幾乎都取自大自然,也沒聽說過誰得了癌癥或者什么怪病。一群孩子每天都玩得開心極了。一根分叉的樹枝,在地上推著跑,發(fā)出“嘟嘟嘟”的聲音,那便是我們的小汽車了;一根細長的水竹,塞進被水浸泡過的舊書紙,再用筷子狠狠一推,“砰”的一聲飛了出去,那便是我們的水槍了。我們小孩兒總是“狂放不羈”,哪管什么太陽,光著膀子就跑到了大人們的前面,到田坎上坐著找蝌蚪、野地瓜,以及等著他們從水田里撈出“光棍草”的果子,然后幾個孩子爭著吃。我們農(nóng)村的孩子就像是“野人”一樣,什么都敢吃,花瓣剛掉,新結出的酸澀李子,就連路邊的野果子、酸酸草,我們也不放過。
那時,美麗的風景都是踩著目光的梯子,爬到心里。沒有誰忙著用手機、相機去拍照,更不知道一坨鐵疙瘩是什么玩意兒。鄉(xiāng)間的田野,在我的視野里,新綠掩映在蔚藍色的天際,整片整片的綠地相接,一直鋪到山間,連到天邊。帶著露水的清晨,奶奶到田間摘清明草,一根一根地掐著,兜在圍
裙里?;氐郊?,用山泉水浪洗干凈,米也如此,而后將少量水、米、清明草和在一起,用大磨盤磨成清明草米糊,捏成圓餅狀后便可入鍋蒸熟。最初淡淡的草香越發(fā)香濃,饞嘴的我催著奶奶起鍋,盡管很燙手,也不愿意等著它冷了再吃。
兒時四月的鄉(xiāng)村,人與家畜如同親人,孩子與自然最為親近。只是十年過去了,那片原生態(tài)的大自然已然不再是童年的模樣。
紅磚代替了青瓦橫梁,鄉(xiāng)間的野花野草小路鋪成了水泥路。清明草粑粑很難再吃到,偶爾在街頭看到有些阿姨推著車叫賣,買的人卻并不多。我買了兩個捧在手里,再不像小時候那樣狼吞虎咽,而是斯文地咂了一口。那種味道,少了一份青草香,多了一份油膩。喂牛的人家,也不再用青草,而是飼料、酒糟。耕地不再是牛耕,而是用噪音極大的機器,家里喂養(yǎng)的老牛、小牛只是為了買到屠宰場……只有田間的秧苗還殘留著往日的一些影跡,不過,現(xiàn)在的年輕人哪里會種田呀!都是花錢請五六十歲的大爺栽種的。
十年過去了,我也長大上了大學,第一次離開那塊土地。每次獨自走在悠長的香樟路上,在我的世界里靜靜地探求著沿途所遇,醞釀著一份不可名狀的心緒。目光渴望在四月應有的新綠上流轉(zhuǎn)。我想,天下春意
應當一般綠。月光邂逅荷塘,便醞釀出一篇意境幽美的荷塘月色,而我的懷遠,只差一抹老樹枝頭的新綠,可攀枝花這種地方實在難見……初春應有的春寒,這里卻總是被整日的陽光驅(qū)逐;初春特有的新綠,卻是那樣的草率,三兩天便從鵝黃點綴奔向了蔥蘢茂盛。春雷和雨倒是來得熱烈,竟是夏天的模樣,來去匆匆,絲毫沒有牛毛、花針、細絲那樣的綿長與柔美。
早些時候,看到新舒展開的葉兒沐浴著清新的空氣,將未墜的水珠隨著葉脈在清風里飄搖。那新綠和涼意,與故鄉(xiāng)四月的田野確實一般感覺。雖然,綠期比我四月的田野短了很久,新綠的面積少了太多太多,畢竟也還是故鄉(xiāng)那樣的新綠呀,也算得上安慰。
又逢清明節(jié),楊柳依依,黃花滿地。想必,清明草已經(jīng)很繁茂了吧,爺爺還是會像往年一樣,早早地將奶奶墳頭的野草艱辛地除去。
夜雨不休,兒時鄉(xiāng)村四月天在腦海里一幕幕貪婪地回放著,那些令人神往的雨聲,只能打濕他鄉(xiāng)的夜,濕噠噠的情緒肆意蔓延,我仿佛聽到:“孩子,睡吧!睡了可以歸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