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簡單介紹一下我自己，再講講獲得諾貝爾獎這個事。
為什么我會拿諾獎，這沒什么復雜的。然后，你們可以隨意向我提問。我出生和生活在一個非常小的國家——以色列。以色列只有八百萬人口，中國有14億人口，中國人口是以色列人口的 180 倍。談及領土面積，以色列就更小了，中國領土是以色列的504倍。以色列不僅國土面積很小，而且也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國家。新中國誕生于1949年10月1日，對嗎？我出生于1947年10月1日，所以，算起來比新中國還要大兩歲。以色列成立于 1948 年 5 月，很快就要慶祝建國 70 周年了。中國是一個古國，歷史悠久。但是今天我談論的是新中國，因為古中國存在的時候，以色列還不存在呢。以色列是一個嶄新的國家，面積雖然不大，但是有著聰明的人民，以色列人多次獲得諾貝爾獎，有非常優(yōu)秀的大學，領先的科技，中以兩國關系也非常好。我們互相學習，交往密切。說到現在，你們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1947年我出生在地中海沿岸一個名為海法的小城，我在海邊長大，去地中海游泳，在我14歲的時候，我開始學習并喜歡上了生物學。因此，在校期間，我進一步學習生物學。十八歲那年，我畢業(yè)了，在以色列，我必須去參軍，因為以色列的周邊國家都不是以色列的朋友，這很不幸。
我們喜歡交朋友卻沒有朋友。周邊國家和我們有很大的不同，埃及、敘利亞、約旦、沙特這些國家都是穆斯林國家，但都落后于我們的國家。如果可能，他們會把我們當早飯給吃了，但是我們不愿意成為他們的早飯，所以每個以色列人都必須服兵役，但可以先上大學學習，變成工程師，醫(yī)生，化學家，然后去服兵役。大多數人去服兵役，少數有才能的人去學習，然后服兵役，然后再成為專業(yè)人士。我決定成為醫(yī)生，一名內科醫(yī)師。18歲時我去了位于以色列首都耶路撒冷的醫(yī)學院。首都對于一個國家的意義，你們都懂得，就像中國的首都是北京。中國有過很多都城，像南京曾經是位于中國南方的首都、古都開封等；但是以色列只有一個首都，那就是耶路撒冷，耶路撒冷是一個很古老很漂亮的城市。我來到了耶路撒冷學醫(yī)，當我讀完醫(yī)學專業(yè)之后，我就去參了軍，成了一名軍醫(yī)，服役了五年，男性通常服三年兵役，如果你還想學習的話，你就得花更多的時間。所以我成了一名軍官，總共在部隊里服役了五年。兵役服完，我好像還是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決定成為一個外科醫(yī)生，去了醫(yī)院，開始接受成為外科醫(yī)生的培訓與學習，但是沒過幾年，我就覺得累了，厭倦了。我認定這不是我要做的事業(yè)。我不想當一個醫(yī)生，我不想做一個外科醫(yī)生，我想當一名科學家。我決定一切從頭再來。于是我再次回到學校，和你們一樣，又成了一名學生。這次不是去學醫(yī)，而是去學習科學知識。在之后的研究中，我有幸發(fā)現了更新蛋白質的機制。這是我作為學習科學的學生時的發(fā)現，后來經過30年的研究，才發(fā)現了泛素調節(jié)的蛋白質降解。
請允許我在這里敘述我的個人史，談談我這些年總結出來的經驗。你們都是學生，對吧？鹽城師范學院的學生。你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業(yè)，有人學生物，物理，醫(yī)學，有人學的是其他專業(yè)。你們每個人都想成功吧？你們都想成為各個領域里的專家，然后名利雙收。但是成功必須具備一項重要條件，那就是熱愛你所做的事情。如果你每天上班后，老盯著表看什么時候能夠下班回家，干耗時間，然后下午三四點就回家了，那么你是不會成功的。要想取得人生的成功，你必須熱愛自己所學的領域。如果你愛自己從事的事業(yè)，那么你就能變得很優(yōu)秀。讓我給你們打個比方說，如果你現在學的是物理、化學、文學或者任何一門領域，但是在你的內心，你知道這不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那就放棄吧。我學醫(yī)學了七年，七年啊。然后又花了3年學習做外科醫(yī)生，整整10年。這可不是1年，2年，3年，4年，5年，而是10年！我花了 10 年時間從事一件我開始喜歡但是后來發(fā)現不愛做的事，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離開了醫(yī)生這個行當。我要做一些別的。我對醫(yī)學說，再見吧，忘了它吧。一切從頭來過，并且取得了成功。因為我遵循了我內心的聲音。
人們和我說我肯定是瘋了，他們說你都花了 10 年了還改啥啊，他們說我是一個好醫(yī)生，事業(yè)有成，家庭幸福，而現在，突然間，我卻要把所有推翻重來？我回答：“是?！币驗槲矣X得自己做得還不夠好。
在中國，典型的中國父母對孩子有太大的話語權，我對中國的孩子很了解，因為我來過中國上百次，我太了解這個國家了，無論是它的歷史，地理還是政治，許多年來我一直關注中國?，F在我每個月都會來中國。上個月我就去了貴陽和成都。在中國，年輕人要承受來自父母的壓力，同時還要承受來自朋友的壓力。如果你的朋友讀了醫(yī)學院，那么你也想要成為醫(yī)生。有時候你隨大流，也是錯誤的。我從來不聽任何人的意見，我只聽自己的意見。
記住，如果你想成功，做你喜歡做的事。至少，大多數情況下，聽從自己的內心。聽建議很好，我不是說你不應該聽建議，我想說的是，最終，你需要傾聽自己的聲音。這是一個我想告訴你們的寶貴人生體驗。在醫(yī)學上花了10年后，我32歲，我從頭再來。一切都是新的。當然，我也付出了一些代價，但是盡管付出了這些代價，當時我還是很年輕，看看有些人到70歲的時候才明白這個道理，看看他們付出的代價。我獲得諾獎的時候也才56歲。我32歲開始從事科學研究，期間花了25年。所以我想說的是，不要計較小的代價，去做讓你真正快樂的事壞掉，發(fā)綠，發(fā)臭。只不過在我的身體內有一套機制，這套機
情。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那些小的代價。
真正重要的是你的生活有你們真正熱愛的事情可以做，比如你喜歡的專業(yè)。因為，我們會在工作上花去很長時間。我們每天早起工作，接下來的八九個小時我們都在工作，接著我們獨自回到家,身心俱疲，睡得比自己的妻子、孩子還要晚。人這一輩子，一半的時間會花在工作上，所以做一份自己真正喜歡的工作至關重要。好的，這是第一點。
現在讓我們來談談第二點。第二點是關于我們做了什么？我們遇到了什么困難？我們又發(fā)現了什么？讓我來簡單地告訴你們目前我們的發(fā)現。我用英語講話沒問題吧？你們能聽懂吧？能嗎？能?，F在我聽到你沒底氣。你們知道英語并不是我的語言。在以色列，人們不講英語，但每個人卻能懂英語。你們的母語是漢語，對吧？我的母語是希伯來語。而不是英語，我不是美國人，不是紐約人，也不是倫敦人。我來自以色列。對科學界、以至于整個世界來說，英語是基本語。當我很小的時候，我強迫自己學習英語?，F在我講英語，雖然講得不像母語那么好，但是熟練程度也幾乎差不多了。我的英語水平相當于我母語水平的95%?，F在不管是用英文寫作，閱讀，還是滿世界旅行，我都可以用英語，我?guī)缀蹩梢杂糜⒄Z做任何事。記住，英語對你未來的職業(yè)生涯非常重要，非常重要。你可能會質疑，為什么要學英語，你們來自于中國，中國地大物博，15億人口，我們的人口比世界上所有說英語的國家如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加起來都多，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人口加起來都比不上中國一半多。但是英語成了國際通用語言。如果說一戰(zhàn)二戰(zhàn)前德語還占有一席之地，那么之后英語則占了統治地位。在科學界，所有活動都是采用英文。中國頂尖大學里的學生都能講流利的英語，兩個月前的一天晚上，我和北京清華大學的學生在一起，他們說英文的熟練程度和漢語相差無幾，很地道。中國最頂尖的學府，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復旦大學、上海交通大學、他們的學生們都在講英語。所以，英文很重要。
我再和你們簡單聊聊我在從事些什么。在我的院系里，我負責一個大實驗室，實驗室有很多學生，我教授醫(yī)學。我們付出很多的時間來開展我們的工作，即使是現在。見到你們，我想起來我的大學里的很多學生。讓我來先和你們講個故事，故事是這樣的：早上，你們所有人，手里有個雞蛋，你可以把雞蛋放水里煮，把雞蛋放在水里，把水燒開，雞蛋開水里煮，對嗎?或者你也可以煎蛋，把蛋打破，放點油，很簡單。但是試著反過來做看看，試著把煮熟的雞蛋或者煎好的雞蛋還原成最初的樣子，變成生雞蛋，有沒有可能？完全沒有可能。把雞蛋煮熟很容易，想還原回去，門都沒有，沒人可以做到這一點。
為什么不能還原回去？答案是溫度。溫度升高以一個不可逆的過程改變了蛋。假設你剛買了雞肉，鮮肉，不把肉放入冰箱，放在桌上一兩天，你會發(fā)現肉都臭了，都變綠了，根本不能吃，不得不把它們扔掉，為什么？還是溫度。溫度對蛋白質有很深刻的影響。你知道，雞蛋、肉制品、奶酪、魚也含有蛋白質。如果我們把鮮肉直接放在外面，要不了一天，肉就會變質。所以我們已經知道溫度對鮮肉，對蛋白質來說有多重要?，F在，想一想，我們的體溫度是多少，大概有37 多度，比室溫要高很多，現在室溫呢？二十二三度左右?？墒俏覀兊捏w溫是 37 度?，F在我們來看看，我手臂上這塊肉是蛋白質吧？我們不去想這個問題是因為我們不愿把自己的肉和雞肉、牛肉相比較，我們認為人類更接近奶牛。如果我們再仔細看看，我們的肉都差不多，都是蛋白質。所以現在想想這個問題，請認真思考，我身體的肉是怎么存活的，37度可是一個很高的溫度。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體內的蛋白質，在三十三攝氏度的環(huán)境存活了將近70年，不是一兩天、1個月、1年、10年。我已經70歲了，我身上的肉以37度的高溫存活了70年，但是一切完好。但如果我身上這塊肉被取下來放在桌子上呢？恐怕一天都維持不了。什么事也不會發(fā)生？怎么可能什么事都不會發(fā)生呢？桌上的肉已經成了一塊死肉，對的，死了。我身上的蛋白質和其他肉制品里的蛋白質并無二致，我身體里的蛋白質也會
制可以適時的將我體內的壞掉的蛋白質移除，并且及時產出用來替換的新的蛋白質。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我們說話的同時，你我身體內的蛋白質都在被煮，是的，如同煮雞蛋一樣。不同的是，雞蛋沒有生命，它們什么都做不了，它們只是雞蛋。而你我都活著，我們是有生命的，我們可以把壞死的蛋白質移除掉，然后補上新的蛋白質。在我們的身體內，就在我向你講話的同時，我們所有人都在不斷地更新自己的體內的蛋白質，蛋白質的消亡和新生不斷地在我們體內進行著。此時此刻，當你們都坐在這個禮堂里的時候，你們的身體是充滿活力的，舊的蛋白質在消亡，新的蛋白質留了下來。所以我所發(fā)現的就是這套更新蛋白質的機制。
每當孩子問我，阿龍，你的研究發(fā)現是什么？我會告訴他們，我發(fā)現的是身體內的垃圾處理機器。這套機器及時把體內的壞死蛋白質移除，時時刻刻，每一分每一秒，垃圾處理工作都在體內進行。想一想，只需一分鐘，雞蛋便可以煎好。每一秒鐘，我體內的蛋白質都在變質、發(fā)綠、壞死。我需要把這些壞死的蛋白質清除出體內，如果我不這樣做，那么后果是災難性的，很大的災難。我不打算和你們講個中緣由。我和你們談談疾病，比如癌癥。癌癥是什么，癌癥是人身體內某個部分發(fā)生變異（病變）。為什么會發(fā)生變異？輻射。為什么二戰(zhàn)后日本的廣島和長崎有那么多癌癥病例？為什么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后，當地有那么多癌癥患者？輻射，核輻射能夠使體內的蛋白質發(fā)生變異。通常來說，那些受輻射變異的蛋白質會被我體內的蛋白質更新機制所剔除，但要是這套系統不能正常工作了呢？那么這些變異了的，壞死的蛋白質將會留在我體內，于是就會引發(fā)癌癥。再比如腦癌，比如老年癡呆癥，你也許知道，你們的祖父母們，他們老了，容易忘事，記不得這記不得那，為什么？因為他們腦內有一些壞死的蛋白質，本來應該被移除，卻仍然留在腦內。將這些壞死蛋白質移除極其重要。想一想我們家里面的垃圾，每天我們把垃圾扔進垃圾桶，但是假設處理垃圾的工人罷工了，不把垃圾清掃出去，第一天可能什么事都沒有，第二天也已經有點問題了，那么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以至于一個月呢，當垃圾積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你就完了。所以說，我們體內有這么一套垃圾清掃機器，這個機器把垃圾運走。一旦這一機制不能正常運行，我們死定了，就會的各種各樣的疾病、癌癥、大腦疾病等等。所以，我們發(fā)現的這套機制，極為重要，其對于我們身體健康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所以一旦這套機制出現什么問題，我們就會生病。所以這套機制與我們的健康、生命息息相關。對于我們的身體健康有著基本、根本的重要性。
在結束我的陳述接受提問之前，我想再談一談動機問題。正如我之前說的，人要做自己真正愛做的事情。我是獲得了諾貝爾獎，我還獲得過很多其他獎項。很多人問我，為什么我還去工作、工作、拼命地工作？你已經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你已經登上了世界上最高的山峰——珠穆朗瑪峰，你已經登峰造極了，為什么還要工作？為什么？我工作是因為我熱愛。我不是為了獲獎才去工作。我工作是因為我們還有新的發(fā)現，不斷有新的發(fā)現，是這些發(fā)現讓我繼續(xù)工作下去?；氐揭婚_頭，選擇你自己愛做的事情。人們問我你能不能做這項工作。我說不能。我從來沒有什么工作，我有的只是興趣愛好。我的工作就是我的愛好。今晚我將回到浦東機場乘飛機回以色列，第二天下午我將再次去我的實驗室和學生們見面，下周我將繼續(xù)和我的學生們呆在一起。為什么？因為我喜歡我的學生們從事的事情。所以，記住，為你的未來選擇一項興趣愛好而不是一份工作。人們問我，你有沒有什么興趣愛好，畫畫也好，或者玩其他項目？我說都不是，我的興趣愛好只有一個，就是科學研究，我愛科研，滿腦子里只有科研。這是我今天和大家講話最重要的人生體驗。我可以再告訴你們一件事，諾貝爾獎或者任何成就都是努力的結果，我不是什么魔術師，和你們一樣，只是一個人，我不是外星人，和你們一樣，我只有兩只手、兩只眼睛。我出生在一個小國的貧窮家庭。請始終保持這樣的信念，跟從自己的內心，那么屬于你的那片天空就會無比寬闊，你所獲得的成就將把你和數百萬，數以百萬計的人聯系到一起。如果我當初沒有發(fā)現這套機制，很多人現在可能已經死了，無論是中國、日本、英國、阿根廷、智利、瑞士，還是其他任何一個地方，有很多人因為我的發(fā)現而活著。這讓我很高興。我拯救了數以百萬計的生命，以及他們的家庭和他們的孩子。這一點應該是得到大家肯定的。為此我也非常高興。我們始于好奇，終有所成，拯救了數以百萬計的生命，包括中國人在內。
現在基于我的發(fā)現研發(fā)的醫(yī)療技術已經在中國醫(yī)院廣泛使用。不僅僅在北京這樣的城市，甚至在新疆的烏魯木齊，亦是如此。去做一些會使社會受益的事情，這些是你們真正需要想的事情。年輕人，不要總是一副，“好吧，那我們就做吧”的態(tài)度，認真起來，嚴肅起來，你們進入了大學，已經證明你們很聰明了。所以用心想一想吧。
好，感謝大家。
翻譯：顧海兵 攝影：李榮慶 何敏敏感謝外國語學院2017屆校友張政和2015級英語專業(yè)學生的協助。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