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 外 隨 筆
?。┪恼抡?,自家之言是也。倘若重復(fù)他人言語,則無論其文采何等飛揚,亦不會成為上乘之作。唐韓愈的《諫迎佛骨表》,被歷代文人崇為名作。然而毛澤東卻不以為然,認為此文“價值并不高,那些話大多數(shù)是前人說過的,他只是從破除迷信來批評佛教而沒有從生產(chǎn)力方面來分析佛教的壞處”。韓愈的《諫迎佛骨表》是針對唐朝君臣庶民的佛教狂熱而寫的,文中以黃帝、少昊、顓頊、帝嚳、堯、舜、殷湯、周文王、周武王、周穆王等為例,說明人壽國興并非事佛使然,相反,自漢明帝后,因有佛法,致使“亂亡相繼,運祚不長”。應(yīng)當(dāng)說,韓愈此文行文流暢,言之鑿鑿,是頗具說服力的。然而誠如毛澤東所言,此文所說的話大多是前人說過的。據(jù)史書載,從唐高祖李淵武德四年到唐太宗李世民貞觀六年的12年間,朝臣傅奕先后八次表奏請廢佛教,其中就有“中國古代沒有佛教時帝王年歲長久,佛教傳入后事佛愈謹年代愈促”的觀點。而姚崇在其遺囑中更明確指出:當(dāng)過和尚的梁武帝、入過盜的北齊胡太后、贖過生的孝和皇帝、造寺超度的太平公主等均不長壽,結(jié)局亦都不妙。這就是韓文有復(fù)述之嫌了。韓愈因《諫迎佛骨表》而震怒了唐憲宗,險些喪命,被貶為潮州刺史。途中,在風(fēng)雪茫茫的藍田關(guān)前,韓愈感使傷懷,對前來送行的侄孫韓湘慨然吟詠“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欲為圣朝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guān)馬不前。知汝遠來應(yīng)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此詩因其前無古人而流傳千古。用坎坷跌蹉換得幾行不朽的文字,于韓愈,實屬因禍得福,不亦幸哉!而毛澤東除對《諫迎佛骨表》略有微詞之外,在整體上對韓愈的文章還是評價甚高的,這或許也是因為,畢竟,韓愈是前無古人的吧!
(七)編罷這期學(xué)報,疲憊之中,隨手拿起一張《文摘報》,一目十行,想放松一下。不經(jīng)意中,忽然看到一篇憶敘夏公(衍)的短文,曰:耄耋之年的夏公在彌留之際,對親友說,他的作品能留下的,大概只有《包身工》一篇。讀至此,我的心不禁為之怦然。一代文壇巨擘,對自己作品的評判,竟是如此嚴苛,怎不令人肅然起敬!
對夏公的話細細品味,心里便生出一種人生的嚴峻感來。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及至灰飛煙滅,竟是一無所有,闃無聲息地化作了一片永恒的寂寞。人生,竟是如此悲哀么?
好在,人并不是為留下什么而活著。生命的意義在于對人類進步事業(yè)的參與?;蛟S,我們的人生不曾有過片刻的輝煌;或許,我們也真的沒有什么可以永恒,但是,只要我們不懈的努力,頑強的追求,生命不也是實實在在的么?
夏公年高德劭,是真正悟到了人生真諦的人。他對自己作品的評價,既非謙辭,亦非遺憾。他是很感安慰的。在大浪淘沙的文壇上,自己能有一粒真金,任憑打磨而不失其純,還不足以告慰人生么?
而我們,勞作一生,是否也能得到這樣的慰藉呢?(作者系出版管理中心原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