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shù)
八月的天總是善變,一會兒晴一會兒又烏云密布。
李常林坐了五個小時的車終于從山溝到了城里?!霸诩业臅r候還是晴天,到了這就飄起了小雨。”
他帶著自己的小女兒來到縣醫(yī)院的門口,蹲下身子對小女兒說:“一會兒進(jìn)去可得聽話?!迸畠汗怨缘攸c點頭。李常林小心地牽著女兒的手走了進(jìn)去。
醫(yī)院大廳里熙熙攘攘,這讓在山里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他有些不舒服。李常林來到服務(wù)臺前問護(hù)士:
“你們這里有沒有一個叫李小兵的?”“您是找新來的李醫(yī)生吧,您是?”護(hù)士很熱情地回答道?!拔沂撬?,這是我閨女?!崩畛A值皖^瞅瞅小女兒,“你們這個李醫(yī)生在哪呢?我找他有事?!弊o(hù)士說:“李醫(yī)生在二樓,203室?!?br> 順帶用手指著二樓。李常林帶著女兒徑直往樓上走。
“小兵!”李常林敲著門喊道,“我是你叔??!”李小兵緊忙去開門,“叔,你咋來了呢?呀,英子也來啦!”“我去鎮(zhèn)上找你,鎮(zhèn)上人說你到縣里上班了。我想拿上次英子檢查的結(jié)果,鎮(zhèn)上醫(yī)生說是你帶到這邊來了?!崩畛A滞镒咧f?!鞍?!工作交接得太急,都沒空跟你們說一聲。”李小兵邊說邊倒著水。李常林小女兒乖乖坐在他的腿上,大眼睛盯著窗戶外邊。
“那英子這個身體打緊嗎?”李常林動了動身子追問,他的眼睛里充滿著急切與恐懼,英子也是?!斑觯@是英子的檢查結(jié)果。情況不是很好?!崩钚”诔閷侠锓撕靡粫海鹕戆呀Y(jié)果遞到李常林手里,“你說巧不巧?李家莊有個小女孩和咱們英子一樣的名字?!薄皟粽f那沒用的,英子是得了什么?。磕闶宕笞植蛔R一個,你給說道說道?!崩畛A忠荒槆?yán)肅道,“抓緊給英子拿點藥?!薄坝⒆舆@個病叫疝氣,得做手術(shù)。”李小兵一臉糾結(jié)地說?!鞍??手術(shù)!”李常林瞅了瞅女兒,他把女兒從腿上放下來,起身走到李小兵的辦公桌前頭小聲說:“這么嚴(yán)重?英子不怕吃苦,多難吃的藥也行。”“叔你就放心吧,這都是小手術(shù),很安全!”李小兵把李常林安撫回座位上,順帶摸了摸英子的羊角辮。
“叔,不用擔(dān)心。真的很安全,回家?guī)в⒆雍煤眯菹?。半個月后來做手術(shù)吧!讓英子別害怕?!崩钚”氐阶约旱淖簧险f道。他知道村子里的人一般輕易不會選擇手術(shù),在身上動刀是不祥。幾年前村長去醫(yī)院動刀,就再也沒醒過來。李常林糾結(jié)著,問道:“真的安全?多吃點藥治不好?”“想根治就得動手術(shù)。叔,你就放心吧!很安全?!崩钚”α送ι碜幼孕诺卣f道?!斑@事,我還得回去商量商量。”李常林抱著英子說,話很溫柔也很沒有底氣?!靶?!”李小兵知道讓他們接受這件事并不容易,這讓李小兵覺得更是一場與迷信的較量。
“啥?手術(shù)?那可不行!你不記得村長了?!崩畛A掷掀藕暗溃坝⒆佑譀]有什么大病,哪里用得著動刀?!薄靶”f,有些小孩癥狀就是瞅不出來。這是個小手術(shù),很安全?!崩畛A纸忉尩溃坝⒆舆@個病叫疝氣。”“那明天我?guī)в⒆尤ナ欣锎筢t(yī)院看,就是不能動刀!在英子身上動刀,你怎么這么狠心!”李常林老婆語氣很堅定,“我這不是為了英子好嘛,英子這個病不能拖!”“李常林你長能耐了!你敢朝著我吼了!”李常林老婆一點不示弱,“英子,誰也不能動!”李常林老婆何嘗不想給英子動手術(shù)。她怕的是英子再也不會醒過來。
這天太陽早早就爬了起來?!拔医裉烊R里上炷香,給英子求個平安?!崩畛A掷掀乓淮笄逶缯f道,收拾好布袋就出去了?!坝⒆樱裉鞄闳ソo爺爺奶奶上炷香?!崩畛A譁厝岬卣f,英子點點頭。一路上,李常林一句話也沒講,英子有點害怕。“來,給你爺爺奶奶磕個頭。”李常林點上香,跟英子一塊跪在地上。李常林讓英子走到一邊,嘟嘟囔囔地說著什么,英子聽不清楚,但她看到爸爸眼里通紅?!坝⒆影?,一會帶你去大伯家,再去二姑家。明天叫上你娘去看看你姥姥?!逼綍r都不常去,英子不懂為什么偏要這時候去,但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
“英子,出來?!崩畛A掷掀藕爸⒆樱⒆优艹鰜砜粗暗哪吧?。“常林,這是請來給英子保平安的?!崩畛A掷掀爬^那人給丈夫介紹?!班拧!崩畛A种皇菓?yīng)了一聲?!皫煾担@是我的女兒。求求你一定保她平安?!蹦菐煾迭c點頭,過去給英子帶上小紅手墜,就開始了“做法”。英子就呆呆地站在那里,請來的師傅圍著英子打轉(zhuǎn),嘴里嘟囔著。接著從布袋里取出幾張淺黃色的符,順手劃了一支火柴點著了那符。師傅一只手?jǐn)[在身前比劃,一只手搖著鈴鐺,嘴里念叨著,想必又是那些騙人的套路罷了。李常林老婆嘴里也不停地嘟囔著,李常林就蹲在石階上抽著煙卷,眼神凝重。約莫半個小時,太陽已是落下去半邊山頭,那師傅的“法力”也大抵是用盡了,收下李常林老婆的錢就匆匆走掉了。
八月的夜晚很是爽朗,風(fēng)吹著葉子沙沙作響。只是近來的幾日李常林家沉默和冷清更多一點,鍋碗瓢盆里那些往日生活的氣息也都死在這沉寂里。每當(dāng)黑色染平了山川,李常林就關(guān)掉那盞昏黃的燈,一家人也就睡去了。
鄉(xiāng)下人總是數(shù)著指頭過日子,終于還是到了。李常林收拾好東西,像不再回來似的。李常林老婆換下了最喜歡的紅花褂子,給英子換了身新衣裳。從家里到大公路有挺長一段距離,李常林為了趕路特地找了村長的拖拉機(jī)。拖拉機(jī)笨拙地開到李常林家門口,“常林,拾掇好了沒?”村長吆喝道?!靶辛?,走吧。”話畢,李常林就把大包小包拖到了車上。
李常林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誰啊,節(jié)骨眼上來電話?”
“喂,是常林叔嗎?我是小兵。”“哦,小兵啊,我們準(zhǔn)備往城里走了?!薄笆?,你們不用來了!上次交接得急,檢查結(jié)果弄錯了,英子沒事。把李家莊的李英跟咱家英子弄混了。”“你說啥,你再說一遍?!薄坝⒆記]事,是李家莊那個李英得病了?!?br> “誰???趕緊走吧。”李常林老婆領(lǐng)著英子,催著李常林。“不用去了,小兵說檢查結(jié)果弄錯了。英子沒事。”李常林兩眼發(fā)直地掛了電話,像死而復(fù)生。李常林老婆愣了一會,便往家里拿行李,還嚷著罵著李小兵讓他們虛驚一場。李常林沉默,說不出一句話。
李常林過去把英子手上的小紅手墜摘下來,轉(zhuǎn)身自言自語地說:“明天得把這個送去李家莊。”李常林依然心有余悸,忐忑還不肯離去。他想:明天會不會還是個晴天呢?
英子跟著小黃狗跑進(jìn)了胡同里,村長也把拖拉機(jī)開回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