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天地之間,究竟是腐草衍生出雙翅綴于夏夜,還是流螢枕著軟泥青荇做了一場有關(guān)蓮梗草葉的美夢?歷經(jīng)長久的靜匿沉睡,只為換來短短幾日的自由,究竟值得與否?
或許這些,都是沒有答案的。
《禮記·月令》記載:“季夏之月,腐草為螢”?!案轂槲灐边@個詞,作為難以用言語所描述的夢幻之境,似是已經(jīng)在人們心底緘藏很久了。然而可惜的是,現(xiàn)實總會消磨某些原本的幻想,現(xiàn)代生物學的發(fā)展,使人們了解到螢火蟲繁衍生息的真相,而“腐草為螢”這四個字,只能成為傳說中最凄美的故事。
古人常言道,夏暑有三候:一候腐草為螢,二候土潤溽暑,三候大雨時行。這句古語意指盛夏時節(jié),濕熱熏蒸,潮溽不勻的土地使草葉或是干枯或是爛朽,在一個不經(jīng)意的夜晚,泥土中便開出妖冶的花來,這花便是螢火。
將螢火說作是花,并非無理。這花是得夏暑之氣而化,游離于翠荷紅菱間,宛若夏夜里的精靈,就連曹雪芹也承認螢生于花草,他在《紅樓夢》中寫有一幕有趣的故事,講的是大觀園中的眾位姐妹玩猜謎,謎面是一個“花”字,而謎底就是“螢”。
我猜想,不同的花草作腐之后,所生變的螢火也是不同的吧。螢,水生于蓮,名黃緣,起于青萍之末,翩躚自繚繚;陸生于草,名山窗,游離枯榮之外,熠耀宵燭光。
夤夜是人心最脆弱的時候,人總是容易想起一些往事。昔日勤奮求學的書生早已長大成人,卻也遇到了許多惱事。草葉不忍離去,就幻化作漫天流螢,落在書生枕邊,再陪他做一回囊螢映雪的舊夢。
螢火漸漸消失,盛夏也就隨之消逝了,晚夏的夜風漸漸消退了盛夏時的煩悶,在一陣微涼中送來了立秋。
想必在古時,秋日里也是有螢火的,不然杜牧哪能知曉“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的趣味呢?古時宮女手執(zhí)絲絹羅扇,步履輕巧地捕捉著流螢,映在繡畫屏風上的倩影窈窕可人,現(xiàn)下想來也是一番樂景。如果那時有花作襯,可謂是絕妙了??上锖L南懿蛔∏锶绽锏娘L霜清冷,點點螢火便守著一池綠肥紅瘦,用自己的光亮為它帶來些許撫慰。
草木盛衰有律,枯榮自在乾坤,可是草葉由春至夏,明明已經(jīng)歷經(jīng)了無數(shù)風雨,卻無奈終究熬不過一個寒秋。怎能忘記流淌在院落里的月光?怎能忘記初晨露水的芬芳?思來想去,總得尋個方法再在這世間多逗留幾日,哪怕是以另一種物形。有人說,腐草為螢其實是一個令人不忍說破的祈愿,草葉作腐化為螢,螢卻無法再以草葉的身姿回到那片土地,或成全或執(zhí)念,個中滋味,不可言說。
盛夏七月,螢火漫天,天地儼然一座暉夜之城。我和你佇立在時間的田野上,你展手挽螢,迎來掌心微光,眸底倒映出璀璨繁星。
大抵,那是我所見過的,最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