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棠 依 舊
?。ㄒ唬┫﹃栁飨?,數(shù)縷青煙自河岸邊的樹林處裊裊而起。在林間的村莊里,偶有三兩戶人家的婦人在高聲呼喊還未歸家的漢子,聲音乍起,驚起一陣犬吠雞鳴,漢子們聽見則扛著鋤頭趟河而來,其間夾雜著他們粗獷又豪放的笑聲。
“哎哎,他二娘,聽說了嗎?”在村里素有“百事通”之稱的張嬸拉過李二娘說著悄悄話,旁邊的嬸子、大娘們都頓了頓,很快又忙活開來,但很明顯沒有剛才熱鬧,只怕都靜靜等著“新聞”呢。
“啥呀?”李二娘探了探頭,拉近了張嬸問著。
“那程老大家的三姐兒,被人求親了,帶的東西可多了呢!”
“不就是姑娘家被求了個親嘛!這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哎哎,等等……”李二娘掃興般地推開張嬸,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確定地拉了拉她,“程老大家的三姐兒,不是……那個?”
“可不是嘛,不然我咋給你說了嘛!”張嬸興奮地扯過李二娘的胳膊,“不過,程老大還沒同意呢!”
“不同意,為啥???要我早就……”旁邊的一大娘開了話茬,仿佛打開了水閘一般,眾人紛紛議論起來。(二)在村子另一邊的小路上,女孩和少年正前后走著。男的不說話,女的也不說話。
“棠兒,你別不理我好不好?!鄙倌昙奔钡刈叩脚⑶懊?。如果張嬸在這,肯定會給別人指:這就是求親那男的!
見女孩不回答,少年漲紅了臉,自言自語,“我怎么忘了……”說著,他開始打手語。
是的,手語。
因為少年面前的女孩———程棠,是個聾啞人,也因為如此才會成為村中的“新鮮事”。
“為什么?”程棠紅了臉,打著手語比劃道。
“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他想了想,不熟練地用手語比劃出他的心里話。
程棠推開了他,轉(zhuǎn)身小跑著離開。
“棠兒!”他看著少女的身影漸漸遠(yuǎn)了,定了定神,抄小路去了不遠(yuǎn)處的屋子。(三)這是一間很雅致的屋子。院外白墻環(huán)護(hù),綠柳低垂,而院中則甬路相銜,四五株海棠點(diǎn)綴,頗有幾分書香門第之色。
在屋子廳堂里,一屋子人默不作聲,瞅著跪在門前的少年,面面相覷。坐在首位的中年夫婦對視一眼,婦人開了口:“尹哥,那易江看著倒是個真心的?!?br> “是啊,大哥,那后生已經(jīng)跪了兩個小時了,臉都發(fā)白了,也還不起來。應(yīng)該是個能對三姐兒真心的人?!背碳依隙捖?,幾個弟兄也紛紛附和。
程老大看向門外,那少年腮幫子咬得緊,想是也快挨不住了。他嘆了口氣,起身進(jìn)了屋,沉聲道:“讓他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做我的女婿,就應(yīng)該有這份骨氣?!?br> 此話一落,廳里的人都舒了一口氣。有人扶起門外的少年,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幾天后,易江歡歡喜喜地迎程棠進(jìn)了門,兩人恩恩愛愛,如膠似漆。人們茶余飯后閑談的都是易家小子娶了程家三姐兒。(四)不過好景不長,兩人都未有足夠的經(jīng)濟(jì)來源,易江為謀生計,便外出打工。臨走時易江不舍地對程棠說:“等我回來?!?br> 她便一直等著他。
而當(dāng)一年后易江回來時,卻給了程棠一個天大的“驚喜”———一個女人,一個足有七八個月身孕的女人。易江對程棠解釋說,只是意外,他心里只有她,可那個女人已經(jīng)懷了他的孩子,他只能讓她生下來。
程棠信了他,盡心照顧那個女人,旁人勸她別傻,這樣的日子算什么,她回答的卻是,“他愛我,我愛他。我們是要一輩子一直在一起的。”
她信他,可是,他到底辜負(fù)了她。那個女人總是和他說話,逗得他大笑,可她聽不見,他不解釋,就再沒有人會為了給她解釋去學(xué)手語,她從著急到無奈,她離不開他,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聽不見,說不出的女人。她能干什么?種田嗎?做生意嗎?她不行,她只能依附他,依附她的丈夫。而如今,沒了丈夫疼愛的她便什么都不是了。(五)時間一過數(shù)月。
回娘家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欣喜地回易家,想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卻只得了他一句:“我不要,誰知道這個孩子會不會和你一樣?!彪S之就關(guān)了門。
她失魂落魄,回到程家,父親想讓她打掉孩子,她不肯,她說這是易江唯一給她的愛了。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孩子很健康,大胖小子,足有六斤重。生下孩子后,大家以為她就會這樣和孩子過下去,可是她竟然想割腕自殺,盡管搶救了過來,手腕處卻永久地留下了一道丑陋至極的疤。
后來的時日,鄰近的張嬸總能聽見她的哭聲,沒有任何清晰的字眼,只有帶著絕望的嗚咽,那樣大聲,那樣聲嘶力竭,那樣……令人窒息。沒有人會責(zé)怪她,好好的女娃娃,被折騰成這樣。人人都在嘆她,但沒有人會去談?wù)撍?br> 漸漸的,村里的人發(fā)現(xiàn)程棠不哭了,也有了精神,她常常抱著孩子出門走走看看。有人問起,張嬸總會回一句,“畢竟是個當(dāng)娘的”。
日子就這么過著,程棠不再去找他,易江也已經(jīng)和那女人分開。她找了份工作,做清潔員,經(jīng)理人好,總分給她些輕松一點(diǎn)的活兒,這樣一來,她也能養(yǎng)活自己、養(yǎng)活孩子。(六)“后來呢?”我打著手語問。姨娘看著我,繼而回我:“易江來找過程棠,易江說他錯了,還愛著她,年少總是輕狂,他現(xiàn)在想要只是和她在一起,一輩子……”我托著臉,繼續(xù)追問,“那她答應(yīng)了嗎?”姨娘溫柔地笑笑,似乎不準(zhǔn)備把結(jié)果告訴我。過了會,她去做飯,我去取發(fā)夾,在她的匣子里看到了一本離婚證。我忽然想起,我的姨娘,就叫程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