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
電子報

秋月如歌


  又是一年中秋月。
  在車上看到很多人提著大包小包的中秋禮品,他們的臉上并沒有顯露出歸鄉(xiāng)的激動和興奮,但是那一份回家的安詳卻是每人都有的。家,總象征著回歸的安穩(wěn)與溫情,無論是四處漂泊的離人,還是一年到頭忙忙碌碌的老人或年輕人,心里總有個“家”的概念。歸家便成為最為熨帖的安慰。因此,不少傳統(tǒng)節(jié)日常常成為“歸家團圓”的契機,更何況這中秋呢?
  每年中秋一如既往地要飲酒、賞月和擺弄月餅。古人喜飲酒,酒便幻化為某種古今相通的信物。古人喜望月,月又自然成為了飲酒最好的“下酒菜”,這一味醇烈,一味清冷,一味柔美,相得益彰,呼應成趣。高空一輪明月燦然,如桂花的閃亮的黃,因在天上,少了很多俗氣,多了幾段夢境。
  我印象中中秋的月,總是大如蓋,黃中透亮。月圓時,離我也最近,仿佛一踮腳,就能摘下幾束月華。月光晶瑩剔透,明知是虛影,只因那份意境,那種節(jié)日里萬家同樂的安穩(wěn)勁,總誘引著人去抓在手里。但是,并不是每年的中秋都有月,就如不是每年七夕都有銀閃閃的銀河一樣。有時天公不作美,陰沉沉的天,牛郎織女縱使等了一年,也終不得相見。中秋的月也是這樣,每年月上中天時母親總是叫嚷著:“出來看月亮姥姥了?!蔽冶泔w撲著爬到屋頂上,但有幾次,中秋的時候月亮沒有赴約,我雖沒說什么,也看著父親飲酒,每種餡的月餅都要咬上一口,但心中終是因為沒有見到月亮而悻悻地,不得圓滿。
  月餅,在我小的時候都是自己做的。在一個破舊的院子里,有一個泥胚的土爐,呈長長的棚子狀。土爐不高,我站著就能看到里面燃著熊熊火焰,月餅就放在土爐頂層的鐵架子上,往往是兩三層,烙月餅的漢子用長柄的鐵鏟把一塊塊月餅翻來翻去,月餅的香氣就在一片忙碌中肆無忌憚地四處亂竄。院子里照樣有個破舊的屋子,屋外院子里是“滋滋”在火上烤著的月餅,屋里是“噼里啪啦”的打月餅的聲音,月餅模子在幾個粗壯的婆娘手中發(fā)出木頭敲擊的“砰砰”聲,給人一種喜悅的甜膩。月餅餡也是自家做的,多數(shù)是五仁的,其實也沒有湊夠“五仁”,不過是買了瓜子仁、花生仁、冰糖等放在里面,有的人家會填上腌制的紅色和綠色的蘿卜絲。我特別討厭吃這種月餅,純粹討厭它們在牙齒間滾磨的感覺,味道也不好,單調而干癟。但是我特別喜歡吃棗泥餡的,喜歡那種黏糯的棗香味,家人卻都不喜歡吃棗泥餡的,父親常一臉嫌棄地說:“一股藥味,有什么好吃的?”我疑惑不解,這么好吃,哪兒來的藥味?此外,對我來說,各色水果味的月餅可謂是“佳肴珍品”了,但是各種水果味的月餅餡很貴,在大人們看來是不合算的,而母親很疼我,總會在我的央求下,給我買幾個蘋果味、葡萄味和草莓味的月餅。我興奮地等著那幾個圓圓的、小小的月餅從熱烘烘的爐子里傳出來,可是我總耐不住性子,和其他孩子到處躥動著消磨時間,用碎磚頭打打樹上的棗子,小心翼翼地去摘仙人掌結出的粉紅色的果子。待溜達了幾圈后趕忙轉回來問母親:“媽,我的水果味月餅出來了不?”母親也急,她比我性子躁,“沒呢,出不來了?!蹦赣H臉上沒一點好氣,我趕緊鉆到人群里再胡亂溜達去。
  母親和其他婦女一樣,提著面和金黃的豆油,排著隊等著喊到我家。那個隊伍一點也不整齊,歪歪扭扭,幾個大人排著,小孩子就耍著賴扯著大人的衣服,不斷問:“娘,啥時候到咱?”“快了快了,馬上就到咱?!蹦赣H安撫著孩子。等到我的小月餅出來,我顧不上熱,用一雙小臟手托著,舍不得下嘴。它多好看啊,小小的,圓鼓鼓的,焦黃的月餅皮油汪汪的透著亮,在熱火爐里翻滾了幾圈,綠瑩瑩的水果餡透著一股清新的味道。
  中秋節(jié)就是該團圓的,不然,何以月亮也比任何時候都圓都亮?但是如果月圓,人不“圓”便會產生“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的憂愁。而人“圓”,心不親,湊著這明月,借著“團圓”的名義在一起,心里又該是何等滋味呢?小營說:“回家多好,我也該回趟家,我中秋回去。”她眼里有一絲盼望和苦楚。小營在這個地方做了四年多的護士,三十五六歲的人了,還不愿意結婚。大家嘴上不說,私下里也肯定說了不少這個姑娘的是非。小營家在一個小村子里,自己跑到濟南來工作,小營有個弟弟,她的母親是一個封建觀念很重的鄉(xiāng)村婦女,十分重男輕女,明里暗里都不把女兒當做近人。新房子小營付的首付,還省吃儉用地還著房貸,但是房產證有母親的名字、有父親的名字、有弟弟的名字,唯獨沒有她的名字。小營氣憤地問母親為什么,她那個干瘦的母親平靜地頂回去:“你又不是俺家的人?!毙I哭了,可她沒有再爭執(zhí)下去,只是默默地為這個家做著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她每天晚上只吃一碗咸菜和一個饅頭,每個月四千元的工資大部分都寄給了母親補貼家用。父母沒有給予她應有的愛,反而肆無忌憚地向她一味索取,可是這個皮膚白白的胖姑娘沒有反抗,用近乎討好的方式證明自己在家中的存在。她不想結婚,也許是因為懷疑自己沒資格被愛,畢竟親生父母也不愛她。但是,這個中秋迫近的時候,她還是提著大包小包單位發(fā)的福利,擠上擁擠的公交車,準備回家,因為“家”是誰也替代不了的溫暖。
  月千百年來在空中懸掛著,它時而散發(fā)溫柔的光芒照耀大地,時而像沉默的老者,微笑著淡看人世間的滄桑變化。人間冷暖,期期艾艾,喜悅歡欣,月也許盡收眼底,只是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