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餅
那張餅啊,其實是媽媽做的。
認真算起來都是十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寫起來未免有些矯情。那是家里剛買了蒸餅鍋的時候,餅一熟會發(fā)出滋啦啦的聲音,白胖的熱氣從鍋蓋周圍溢出來,香味足足能“饞死”隔壁的大花貓。
奶奶是給媽媽打下手的,新的東西奶奶都不會用。發(fā)展啊,潮流啊,這些東西好像和奶奶都沒關(guān)系。奶奶像極了村口新搭的水泥橋頭的老楊樹,一樣的滿身皺紋,一樣的一成不變,也一樣讓人感到安心。
媽媽動作嫻熟極了,倒油,放餅,翻面……媽媽干活一向麻利,并且習(xí)慣性的要求別人麻利。十年前的媽媽脾氣還是暴躁的,是那種還沒和歲月妥協(xié)的張狂模樣。十年前的奶奶呢,我有些記不真切,是和現(xiàn)在一樣的步履蹣跚還是像媽媽一樣咄咄逼人,我想象不出來。
“媽,這個面不行,太軟和了,再加點面,這放到鍋里都不成型,整出來丑死個人……”媽媽說話總是直接,也難聽。奶奶不開心,“行了行了,我那么大年紀的老嬤嬤,這身子骨還能干活就不孬了?!?br> 本來我想著偷偷溜走,大冬天的,下午比晚上暖和多了,讓她們知道我走,口袋里肯定又得裝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可奶奶怎么就把做餅的地兒安置在最外頭的一個屋呢,還是要打個招呼?!皨專棠蹋易吡恕?,我抓起包就想往外沖。
“你急個啥,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你爸媽是個咋想法,把小娃娃弄到那么遠的地方上學(xué)……”奶奶一直不滿意才九歲的我就要寄讀在姑姑家。
“媽……”媽媽語氣微有不耐煩。
“行了行了,知道你們想要孩子學(xué)得好,你們是爸媽,誰能怪你們,”氣氛卻開始有了微妙的火藥氣,“你說說這么小的孩子,連家里頭的餅都沒吃過幾次……”奶奶說著說著竟有些嗚咽。
不懂得這些大人為什么都要這么多愁善感,明明在姑姑那兒小伙伴更多,動畫片更好看,甚至連飯菜都更好吃,哪里有什么值得不開心的地方呢?
“媽……”“奶奶……”我和媽媽同時開口,也同時不知該如何作答。說實話,我對這種煽情的道別不感興趣,這種情景只讓我覺得尷尬而且無話可說。最后打破沉默的還是爸爸,“好了沒,再拖就來不及了”,不得不說這是爸爸最讓我覺得及時的一次催促。
我想逃,有時候親情太重是一種負擔(dān),會讓不善表達感情的我壓抑至極,我不喜歡過分表達,也不喜歡別人的過分親近,哪怕對方帶著莫大的善意與愛。我負了很多人,我從來都知道。
“媽,奶奶,真的要走了哈,再晚就趕不上車了……”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別像上次一樣又把書落在家里,還有要給你姑姑帶去的果子,都裝了沒?”媽媽停下手里的搟面杖看著我。
“等一會不行嗎,鍋里的餅馬上就好了,今天的餅做得特別好,等會出鍋了把被油烤的黃亮亮的那塊兒給你帶著,從小就喜歡的,來家一趟讓你吃個夠……”奶奶想再留我一會兒。
“不用了,下次再說吧,萬一趕不上車就不好了?!泵髅髦罆r間還富余,只是不想在奶奶不舍的眼神中多逗留一秒,罪惡感會讓人崩潰。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鍋已經(jīng)冒白汽了”奶奶近乎自言自語的聲音著實讓我不忍,如果我走的話又有誰可以攔得住呢?真是個糟心的情況。
“好了好了……”奶奶踮著顫顫巍巍的步伐彈開鍋蓋,掀出餅,切成塊,一切動作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奶奶遞給我的時候,我驚訝于剛出鍋的餅的熱度,兩只手抖得宛如篩糠,不知道奶奶又是從哪找來的塑料袋,拿著包好的餅,竟有了于心的羞愧,最后如何道的別已不復(fù)記得。
后來也常常在想,那塊餅是個什么滋味呢,應(yīng)該是馨香非常的吧,可最后沉淀下來的卻終究是絲絲纏繞于心的苦澀。因為能記得奶奶讓我等一會兒時候的小心翼翼,能記得奶奶拿餅時燙的通紅的手,能記得奶奶送走孫女時的不知所措和情濃更怯。
這個在我出生的時候便已經(jīng)不復(fù)年輕的人,我注定是要一生虧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