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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詩債換溫情


  木心先生在 《文學(xué)回憶錄》 里講古詩詞時,開篇第一句便講:“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
  從漢樂府的一句“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到花間派的一句“小山重疊金明滅”;從婉約派筆下流淌的“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到豪放派揮毫落墨的“八百里分麾下炙”,中國的詩詞如同綿延的黃河水,裹挾著詩人的喜怒哀樂湍流而下,營造了歷史與人文的磅礴之勢。
  幾行字?jǐn)?shù)有限制、平仄有要求的漢字,因為注入了詩人脈脈的溫情,便擁有了能夠逼人落淚的力量。它擁有日本俳句寫不出的似水柔情,也擁有拜倫、雪萊、丁尼生道不盡的點(diǎn)點(diǎn)心碎。它是紅豆、是長亭、是薄酒、是明月,它承載著悲歡離合,書寫著無盡的快意瀟灑和纏綿悱惻。
  王國維在 《人間詞話》 里說,“能
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痹娫~的境界,源于柳永做了十年的一場揚(yáng)州夢,源于李白杯中散發(fā)著郁金香的蘭陵美酒,源于李商隱在巴山夜雨的西窗下剪下的燭花,更是源于賀鑄心中如同“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般紛繁的閑情。詩人對熾熱的情感坦露,成就了詩的品格與境界。
  詩詞的秘密,是繁豪落盡見真淳。剝落詩句表層的金箔銀粉,解讀深奧的典故和文辭,你會看到在它里面,不是枯骨薇蒿,而是豐滿的精魂。縱使我不知道宗廟祭祀的頌歌有多少真實的贊嘆,但我堅信蘇軾的“揀盡寒枝不肯棲”,溢滿了他無盡的豁達(dá)和高潔;我不知道
禪寺里的晨鐘暮鼓有何等的慈悲力量,但我知道杜甫的 《兵車行》,句句飽含了他對黎明百姓的深切同情。
  風(fēng)花雪月、愛恨情仇,詩人的凌云筆在潔白的宣紙上緩緩落墨,一一將其涂抹在詩詞里。那是筆觸鮮艷的油畫無法描摹的發(fā)人深省,也是曲調(diào)高昂的音樂無法演奏的扣人心弦。一首唐詩,一闋宋詞,如同一壺酒香濃郁的佳釀,它融入詩人豐沛的情感,塵封著千年前的心事和秘密。
  君不見:舞低楊柳,歌盡桃花,晏小山醉意微醺地回憶起昔日楚腰裊裊的女子,低眉淺吟著“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霧失樓臺,月迷津渡,遭貶官的秦觀
手里握著友人寄來的梅花和信箋,無奈地問道“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玉容寂寞,相思成傷,在感業(yè)寺為尼的武則天開箱拿出石榴紅裙,含淚寫下“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殘燈無焰,淚濕衣襟,白居易深夜夢見病逝的舊友,攬衣慟哭道“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這些繾綣詩詞,一字一句如同淅淅瀝瀝的雨,每一滴都是情感的結(jié)晶。它融情入景,以景襯情,讀之品之,便如同與詩人把酒對坐、共話溫情。也正是有了這溫情,詩詞不再是發(fā)于筆端、陳于紙上的冰冷文字,而是一場深埋在心底的溫柔債。
  歷史的風(fēng)霜撲面而來,枝頭的青梅慢慢枯萎,池塘里的風(fēng)荷紛紛凋零,桃花扇上的血跡漸漸褪色,但詩句里的溫情卻絲毫未曾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