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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隨筆:黃鶴山上的米元章

  到鎮(zhèn)江后,友人陪同去游南山,因為南山是壽山,壽比南山,一定要去。其實,南山是文山,文人之山,東晉的音樂家戴颙曾隱居在這里,創(chuàng)作了《廣陵止息》等眾多的名曲;梁昭明太子在這里潛心讀書,編輯了《昭明文選》;劉勰本來就是鎮(zhèn)江人,在這里完成了《文心雕龍》;宋朝大書法家米芾移居于此,一住就是20年。鎮(zhèn)江,到處都飄逸著他的氣息。
  南山在鎮(zhèn)江之南,是一片范圍很廣的風(fēng)景區(qū),面積達(dá)18公里,包括招隱、竹林、文苑、鶴林等景區(qū)。在導(dǎo)游的帶領(lǐng)下,我們只游覽了其中的一小部分,看了招隱寺、昭明太子讀書臺、聽鸝山房和虎跑泉等歷史遺跡。在解說過程中,導(dǎo)游不經(jīng)意間提到了米芾墓。我們對這位大書法家仰慕已久,忙問墓在什么地方。導(dǎo)游說在黃鶴山上,離這里不太遠(yuǎn),但是不在原定游覽的范圍內(nèi)。經(jīng)過一番勸說,導(dǎo)游答應(yīng)帶我們過去。
  米芾(1051-1107),原名黻,后改為芾,字元章,號襄陽漫士,亦自稱鹿門居士。人稱“米襄陽”、“米南宮”,亦稱米海岳。他生活在北宋仁宗至徽宗時期,6歲就熟讀詩百首,7歲學(xué)書法,10歲即能為人寫碑文,是一個早慧的天才。他沒有考過科舉,考也是難為他,這樣靈氣飛揚(yáng)的人,不會安心去死讀書,讀死書。他當(dāng)了一些小官,靠的是恩澤。他母親曾經(jīng)作過英宗皇后高氏的乳娘,靠這種關(guān)系,他得以補(bǔ)官,但當(dāng)?shù)枚际切」?,后被宋徽宗召為書畫學(xué)博士,官至禮部員外郎。使他名垂青史的,是他的書畫藝術(shù)。
  車開出不遠(yuǎn),路就不大好走了,繞著幾座小山,拐了幾個彎,在一條坑洼不平的小道上停下來,這里的環(huán)境很亂,布滿了參差不齊、破舊不堪的屋舍,周圍滿是嘈雜之聲,一點也不幽靜;路東是一座小山,樹木茂盛,腳下是一條石徑,拾級而上,很快見到一座牌坊,上面鐫刻著一幅對聯(lián):杯土足千秋,襄陽文史宣和筆;叢林才數(shù)載,宋朝郎署米家山。再往上走,就是米芾墓了。墓為圓形,墓前立的漢白玉石碑,是“1981年春日重修”的,碑文是“曼殊后學(xué)啟功敬題”:宋禮部員外郎米芾元章之墓。在墓前靜靜地佇立的一會兒,眼前飄動著《蜀素帖》、《苕溪詩帖》、《虹縣詩》、《多景樓詩帖》……虔誠地鞠了躬,繞著墓走了一圈,然后往山下走。
  路邊的樹叢中,有一位老人在為樹木剪枝。我問他:平常,來這里的人多嗎?老人一下子激動起來,揮舞著剪刀說道:現(xiàn)在的人,看重的是錢、是權(quán),誰看重文化?我們笑了,這自然是牢騷之言,但是不必如此認(rèn)真。文化,尤其是藝術(shù),本來就是當(dāng)陪襯的,如果不甘心,就是喧賓奪主,文人的悲劇大抵在此。
  不過米芾是個極聰明的人,他是一個很有個性的藝術(shù)家,有“米癲”之稱。藝術(shù)創(chuàng)作,必須要有赤子之心,幼兒之心,天真純潔,摒棄世俗之念,必須要入迷,要忘我,有全部的感情投入,這樣才能成為大藝術(shù)家。
  米芾有很多怪異的行為。他喜歡穿唐朝的服裝,在大街上走,引來無數(shù)的人觀瞧;這有點奇怪了,他對唐代楷書和草書貶得厲害,說“柳與歐為丑怪惡札之祖”,“自柳出,世始有俗書”。謂薛稷之字“筆筆如蒸餅……丑怪難狀”。評顏真卿“真書便入俗品”。他甚至說:“歐、虞、褚、柳、顏,皆一體書也。安排費工,豈能垂世。”對唐代的草書,他也多貶語:“張顛俗子變亂古法,驚諸凡夫,自有識者。懷素少平淡,稍到天成,而時代壓之,不能高古。高閑而下,但可懸之酒肆?!钡麨槭裁聪矚g穿“唐裝”?或許是寬寬松松地舒服吧!
  他還有潔癖,洗澡用的浴巾和器具都要專用。一次,他的朝靴被人穿過。米芾惡心得要命,一遍一遍地刷,最后把靴子刷壞,不能穿了,扔掉了事。
  他喜歡石頭,在任無為州監(jiān)軍的時候,聽說河邊空壩上有一塊怪異大石,就叫差役把這奇石搬運(yùn)回官衙,他一看,十分驚異,立刻擺設(shè)宴席,跪拜于庭堂之下,并且說:“石兄,我想見您已二十年了!”為什么20年?不得而知。
  米芾是大書法家,自然喜歡硯臺。有一次,宋徽宗和蔡京討論書法,召米芾進(jìn)宮書寫一張大屏,并指御案上的硯可以使用。米芾寫完之后,捧著硯跪在皇帝面前,說這方硯經(jīng)他污染后,不能再給皇帝使用了,要求把硯賜給他?;兆诖饝?yīng)了他的請求。米芾高興地抱著硯,手足舞蹈地跳了起來,然后跑出宮中,弄得滿身是墨。
  這則傳說還有后傳,蘇軾知道米芾有這樣一方硯臺,就以借的名義,把它弄到了自己的書案上,蘇軾去世前留下遺囑,要把這方硯一同入殮。米芾再也沉不住氣了,便登門將硯要了回來,并在硯臺的背后題寫銘文,標(biāo)明所有權(quán)。這大概是演義了。
  遇到自己喜歡的書法作品,米芾總要想辦法弄到手。有一次,在真州拜訪太保蔡攸,在一條小船上,蔡氏拿出自己珍藏的王羲之書帖與他共同欣賞。米芾一見,愛不釋手,便提出以另外的畫換這幅字,蔡攸一百個不愿意。米芾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對蔡說,“您如果不答應(yīng),我就不想活了,現(xiàn)在就投江去死算了?!闭f完,便在船上亂蹦亂跳,船搖搖欲墜。蔡攸沒有辦法,只得將字帖給了他。
  米芾的書法,最終是學(xué)二王,尤其是受王獻(xiàn)之的影響最大。他繼承古人的東西很多,臨摹功夫很深,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一些二王的書法,據(jù)說就是他臨摹的。米芾自稱自己為“刷”字,意為運(yùn)筆迅捷,有了速度,才能出姿態(tài),出意外的效果,才能最大限度貫通氣韻。宋四家,蘇黃米蔡,在書法方面,米應(yīng)該是第一家。
  米芾當(dāng)官沒當(dāng)出什么名堂來,也沒有留下什么顯著的政績。相反,由于沉溺于自己的愛好,一再誤事,遭到上司的申飭,甚至是貶官。因此他的官總也當(dāng)不大。米芾的志向本不在此,為什么不徹底脫離官場呢?其實,隱士也是不好當(dāng)?shù)?,心智要徹底脫俗,但是人總得吃飯,口腹之欲還是要滿足的,要有足夠的物質(zhì)保障,隱士才會當(dāng)?shù)姆€(wěn)當(dāng)。否則,整天想著油鹽醬醋,心智會大亂,怎么能脫俗?搞藝術(shù),也不能不食人間煙火,身在官場,有時會帶來種種便利。米芾如果不是宋徽宗欽點的書畫博士,怎么會有機(jī)會遍覽前賢的書畫真品?他的一大硬功是善于臨摹,見不到原物,何來逼真?
  身在官場,就要守官場的規(guī)矩;搞藝術(shù)創(chuàng)作,就要遵循藝術(shù)的規(guī)律,這兩者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擰著勁兒的。藝術(shù)和政治的關(guān)系,自古就是文人所面臨的最大難題;文人的命運(yùn),主要由如何處理這對關(guān)系所決定的。所以,那些在政治上沒有野心,又要沾官場便利的藝術(shù)家,裝瘋賣傻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在中國歷史上,瘋瘋癲癲的藝術(shù)家是很多的。
  米芾死得很瀟灑,也很奇特。據(jù)說他晚年學(xué)禪有得,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死。死前一個月,他開始安排后事,先給親友寫了訣別書,并把自己平生所喜愛的書畫等物一把火燒了──這太自私了!然后給自己打了一口棺材,坐臥飲食皆在其中。死前的前七天,就不再吃葷腥,更衣沐浴,焚香靜坐。死期來臨的時候,把同僚們請來,舉著拂塵說:“眾香國里來,眾香國里去?!闭f完合掌而逝。這不僅是演義,而是有些神話色彩了。
  米芾在鎮(zhèn)江呆了很長時間,對這里的山山水水很有感情,鎮(zhèn)江的人們也很喜愛他,以他為榮。所以,米芾究竟埋在什么地方,就有了不同的說法。一種說法:米芾57歲時病死在淮陰軍官邸,其子米友仁遵照父親遺愿,將其遺體歸葬鶴林寺前。這就是我們看過的米芾墓。另外一種說法,認(rèn)為米芾埋在了丹徒,也就是古鎮(zhèn)江,葬在了丹徒西南的長山腳下。并認(rèn)為現(xiàn)南郊黃鶴山下的米墓,實際上是他父母的合葬之地。
  米芾在鎮(zhèn)江先后營造了三處住宅,即北固山下山水如畫的海岳庵、千秋橋畔有垂蔭一畝的西山書院、南郊鶴林寺旁有題為“城市山林”的精舍。蘇軾說他“狡兔三窟”。現(xiàn)在,后人對他的葬地爭論不休,無非是想往自己臉上貼金;從當(dāng)時的情形來看,還是反映了米芾死時的境遇。米芾不是什么政治家,也沒有豐厚的陪葬,因此,沒有必要弄什么疑冢;葬地的說法不一,關(guān)鍵是記載不一,沒有權(quán)威的說法,歸根到底是沒有得到足夠重視,反映的是文人的身后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