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氣與信息學(xué)院 房漢林
去歲清明,遙念故鄉(xiāng)悵惘,而今復(fù)至,在這春寒料峭中讓我的心顯得格外凝重與悲涼。這春意凝滯的三月,不只凝滯了我那在淚水中漸漸模糊的故人舊鄉(xiāng),也凝滯了我那遠去了的故園與舊夢……
曾祖母,在她離開我的十八年歲月里,那漸漸模糊的思念在苦寒的清明時節(jié)竟揮之不去。也許是由于兒時記憶是最深刻的罷,畢竟她陪伴了我生命最初的三年;也許是由于我仍在她的冥佑中前行罷,只嘆她沒有再多流連幾年人間時光。聽父母講,她是非常愛我的,幾乎每刻都抱我在身旁,她常帶我去家旁的幾處平房小院,與那些院里的晚輩們嘮一嘮家常。我依稀還能記起那陳舊的磚瓦墻,那扇高大的朱紅大鐵門,還有那斑駁坑洼的石板道磚。而如今曾祖母早已作古,那些年代舊跡也被樓房小區(qū)所替代,就連那時的“晚輩”,現(xiàn)也八十多歲了。一代人的更替,就在這歲月無情的前行中默然進行,作為流年的倦客,我在這蒼然的變幻中竟偷不得一寸殘存的清晰片段。
舊鄉(xiāng)的變幻,在姥姥家是體現(xiàn)尤甚的。每當我想起,那更像是一個只能留在腦海里的故夢:那炊煙裊裊的村落;那傳來雞鳴犬吠的平房;還有那高低不平的籬墻。記得每次過年探親,我和父母都要在市里乘坐近兩個小時的擁擠的長途客車,再換乘三輪車改造的“棚車”, 經(jīng)由坑洼不平的土路,才到達了姥姥家門前。那時姥姥家的小院,是我童年歡樂的游樂場。無論是大鐵籠里那滿滿一籠的玉米,還是墻根角落處生長的不知名的野菜野花,抑或是在菜畦某處尋得了某些瓜果、某只小蟲,都令我感到無限趣味。然而我并不喜歡關(guān)在籠子里的雞鴨,倒不是因為它們生得不討人喜,而是因它們過于聒噪,打擾了我在院子里的“單人天地”。我最喜歡的是中午燒飯的時刻。姥姥通常會把一捆枯黃的玉米桿相繼塞到灶膛里,點火、加熱,當一陣煙霧從鍋蓋縫隙處緩緩升起,我就覺得有無限趣味。只是我不敢靠近那磚灶上的大鍋,唯恐近了就會掉進去。那時姥爺也在的,我仍舊能記得他那搖晃的躺椅,那門前他用毛筆手書的對聯(lián),還有他厚實的手中兩顆碩大的轉(zhuǎn)球。
故人舊鄉(xiāng)雖已逝,但依有跡可尋。若是仍要尋一處故地以寄緬懷的話,恐怕只有爺爺奶奶家旁的那灣雙潭了。所謂其名“雙潭公園”,不過是因它在改建前有兩個釣魚的水潭。記得是十幾年前罷,爺爺還經(jīng)常領(lǐng)我去那里游逛,或是和幾位釣魚的老相識閑聊一陣,或是于樹蔭下看幾個老者在棋盤的激烈廝殺,有時爺爺也會牽著我爬過座座小土堆,到那邊的平房里打上一壺酒去。我拉著爺爺布滿老繭的大手,吃力地說:“爺爺,慢點,我爬不上去。”爺爺沒有搭理我,只是用他的手攥緊了我的手,一把將我拉上?,F(xiàn)在那潭邊的土堆依然存在,在我眼里也已成為土丘,可是八十多歲的爺爺卻已經(jīng)拉不動我了……
偶爾我也會調(diào)皮地掙開爺爺?shù)拇笫?,跑開尋一處水勢緩的溪流去摸蝌蚪。爺爺就在旁邊遠遠地望著,看我從夕陽西下玩耍到晚霞初上。回去的時候爺爺總會責(zé)怪一句:“這孩子,又把手弄得這么臟。”我也曾好奇那些釣魚的人的垂釣方法,因此要爺爺領(lǐng)我去湖岸邊上玩,可他卻從未同意過。我只能無奈地把弄著平房前的那口洋井,壓得那井桿吱呀吱呀亂響。
有時我也會和奶奶在公園里靜坐,看那跳廣場舞和扭秧歌的人群,欣賞那夕陽中的景色——然而環(huán)境是糟糕的,遍地叢生的雜草,雜亂生長的樹木,天空中還不時飄來幾片塑料袋,藍的、白的、紅的、黃的,伴著風(fēng)沙在空中起舞,最后落在某棵樹的枝頭。那嶙峋的土路要是在平時還好,若是下了一場雨,簡直能泥濘得粘住行人的腳。但自從它被改建成公園后,我就只能在這新址重溫那故園舊夢了。
人們都說“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可在這北方的城市,我等不到那南國般纏綿的煙雨,更何況這天氣還不時給我以涼寒。歸鄉(xiāng)的路途亦不成行,余魂何可斷?
如果有可能,我愿在這清明的時節(jié)里凝封住那遠去的斯人、故鄉(xiāng)、舊夢。不知人有所念,天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