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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海


  我最近總是想起那片海,睡夢中聽到潮汐拍打礁石的聲音。一陣一陣,像音律一樣起伏跌宕。
  家鄉(xiāng)泉州是一個靠海的地方。我以前總是沿著海堤慢慢地走,那片鹽田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透亮的光,捧起海鹽來,總是能嗅到一股親切的柔和的陽光的氣味。每個傍晚,看著夕陽慢慢地落下,晚霞映照在臉上,照得人暖洋洋的。海風(fēng)吹得人很愜意,那涼絲絲的感覺,令人忘卻了塵世的煩惱。
  泉州是一個很美麗的城市,一個和海相依相伴了幾千年的城市。我的家鄉(xiāng),在市郊的一個偏遠(yuǎn)鄉(xiāng)村。那里有一片綿延的海岸,村里人稱作“五里海沙”。徜徉在海灘上,有時會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一小片精致的碎片,宛若小貝殼一樣,村里人說那是先人的骨骸。家鄉(xiāng)的人一輩子依山傍水,世世代代在這丘陵和海灘的懷抱中,休養(yǎng)生息。
  大海對于我而言,是一種博大的包容。小時候,父母在海南三亞的紅沙鎮(zhèn)謀生。父親是農(nóng)村里很樸實(shí)的村民,一輩子吃了不少苦,走南闖北去過大半個中國。家里只留下一張在海南三亞的照片。湛藍(lán)的天空下,背靠著大海,偎依著椰子樹,母親抱著年幼的哥哥,坐在摩托車上,旁邊還有一個大嬸。母親說,那是當(dāng)時一起生活的一個本地的大嬸,那里的人很友好,鄉(xiāng)親之間彼此都很照應(yīng)。
  離別第二故鄉(xiāng)三亞的十幾年里,我總是在睡夢中看到那片椰林,在夏季,支一個帳篷,沐浴在和煦的日光下。細(xì)細(xì)聽著蟬在枝頭鳴叫,看婆娑的樹影,被樹葉剪得碎碎的影子投射到沙灘上。那片海永遠(yuǎn)給我以靜謐和恬美的幻想。三亞的海,是多姿的海。日出,是金色的海,日落,是粉紅的海;順光,是藍(lán)綠的海,逆光,是晶瑩的海;無風(fēng),是溫柔的海,風(fēng)來,是洶涌的海。那時候父親有時會去海邊捕捉海蠣子。沿著海岸,錯落有序地生長著密密麻麻的海蠣子。它們緊緊地貼在黑色的礁石上,外殼深紫色,連綴堆積在岸邊仿佛怒放在礁石上的海上花。父親說,海蠣子是很堅韌頑強(qiáng)的,就像生活在海邊的人,仿佛從石頭上生長起來,再強(qiáng)的海浪也無法將它擊落。父親那時候赤裸著上身,露出古銅色的膚色,在朦朧的晨露中,打著赤腳趟著初潮,用銳利的鐵鉤釘,一個個撬開堅硬的海蠣外殼,小心翼翼地挑起里面的海蠣子肉,裝在鐵罐里。海蠣子的繁殖能力很強(qiáng),每天清晨漲潮和傍晚退潮時,總能采集到一大罐。殘殼層疊復(fù)加在黑色的礁石上,遠(yuǎn)望似千花綻放。三亞的漁夫每天辛勤地梳耙著海岸,為自己和家人圖謀衣食的飽暖。他們就是那礁石上頑強(qiáng)生長著的海蠣子,扎根于故土生生不息。
  三年后,父母結(jié)束了在三亞的工程,回到了家鄉(xiāng)泉州。從一個靠海的地方,回到了另一個靠海的地方。家鄉(xiāng)的民風(fēng)沒有海南那里的好,人們總是算計著一些凡塵俗事。小時候,我問父親,為什么我們村里的人總是那么市儈,十幾年前不是這樣的。爸總是沉默不語,他懷念在三亞時,鄰居的大嬸樂呵呵地把剛落地的椰子遞上家門口要給尚在襁褓中的哥哥嘗嘗時的那種憨厚的神情,懷念那個早已忘記姓名的、一起出海打海蠣子、和父親一起冒著突然刮起的臺風(fēng)躲進(jìn)船倉里閑話農(nóng)村家常、一起抽著水煙的大叔。長大后,我才知道,海,永遠(yuǎn)是那片海。寬容,博愛,隱忍,慈和,給世間萬物和諧安寧,滋養(yǎng)每一個在這里生老病死的人,永遠(yuǎn)不需要回報。只有人,才會變。也許是我們沾染了塵世的功利之心,變得世俗了也喜歡算計了,在蕓蕓眾生之中,每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市里,為了柴米油鹽奔波勞累,于是我們總不能諒解別人的過錯,也活在自己充滿怨恨的狹隘世界里。而這千百年來,哺育村民的大海,仍然無怨無悔,每一天托起一輪紅日,拍打著那片它永遠(yuǎn)深愛的土地。
  今年回家鄉(xiāng)時,我和同桌踩著單車,穿過那片熟悉的密林,在林子的盡頭,我看到了海堤,看到了海水漫過沙灘時,沙灘上水紋狀的亮亮光影,隨著海水逐漸退去,那光影也逐漸消逝。一涌一逝之間,陽光折射在海灘上,閃爍著粼粼的光,起伏的波浪泛起凈白的泡沫。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一首歌,“我想我是海,冬天的大海,心情隨風(fēng)輕擺。潮起的期待,潮落的無奈,眉頭就皺了起來。我想我是海,寧靜的深海,不是誰都明白。胸懷被敲開,一顆小石塊,都可以讓我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