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秀山清眉遠長，歸來閑倚小閣窗。春風(fēng)不解江南雨，笑看雨巷尋客嘗?！}記一我的家鄉(xiāng)江南，春有清風(fēng)的溫婉，夏有驕陽的明朗，秋有颯爽的落葉，冬有冰雪的清冽，她的每一季都是我鐘愛的樣子。橫縱交錯的潺潺流水，在季節(jié)變換的時候總會籠繞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偶有撐傘的行人走過，穿進層層水氣之中，體會朦朧的美意。行進在江南的巷子里，感受每一塊磚墻灰瓦埋進的故事，同這座小城里的人問候交談，體會江南人情的溫潤與質(zhì)樸。
　　江南小城每戶人家前面都有一條河，河面不寬不窄，弧度恰到好處，勤勞聰慧的人們在岸邊開辟出一塊田地，種下新鮮時蔬，引水灌溉。晨霧初起的清晨，青石板路上總能看見老人們帶著草帽，挑著長長的桿子，俯身提桶澆水。那時的水還很明澈，河里長一些水草，卻不見得臟，偶爾會有景區(qū)里的白鷺飛來，在霧氣繚繞的小河上低低地飛，就如同仙境一般，頗富生機。
　　夏天的時候識得水性的人總是要下河游一圈的，那時候沒什么人會去游泳館，男人們衣裳一脫，就往河里鉆，要細細地看一看河底下有些什么。女人們則在河岸邊嘮嗑，咋一把瓜子，聊到興處就大聲地笑。兒時家里有一個大大的汽車內(nèi)胎，是父親不知從哪里帶回來的，黑色的，有點像現(xiàn)在的甜甜圈，充上氣，往河里一放，儼然便是一個泳圈了。那內(nèi)胎著實很大，可以趴好幾個人，不識水性的我當(dāng)時是極有志氣的，也不害怕，往往趴在上面就敢撲騰很遠。我個頭小，趴在內(nèi)胎的一邊，它總要翻幾個跟頭，一旁的大人喊著小心小心，水已經(jīng)嗆進鼻子，眼睛也睜不開，那股滋味，著實是不好受的，卻也邊哭邊撲騰到岸邊了。大人們總要調(diào)笑幾句，當(dāng)然不是嘲笑，大概是逗逗小孩兒罷了。
　　最難忘不過每日清晨，祖母穿過小巷去河邊淘米的時光。那時候我總是殷切地跟在她身后，看著她把淘米的盆放進水里，河里便會有一圈白色暈染開來，過一會兒就變的極淡了，很快就會消失不見。將米洗干凈后，祖母也不急著離開，總要和街坊鄰居談?wù)搸拙?，那時候的人們總是邊干活邊聊天的，幾個老人手里或洗著米，或擇著菜，就聊開了。這時候便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孩子的精力尤其旺盛，最喜歡玩捉迷藏，還有貓捉老鼠。有時玩野了，誰的祖母會提醒幾句，別掉下水哩。便又轉(zhuǎn)過去嘮嗑了，我們才不害怕，照舊還是瘋著，笑著。從清晨開始就是歡聲笑語。小孩子最是嘴饞了，每每這時，我總是會去管祖母要錢。只要說上幾句討好的話，祖母便會給一兩塊錢。一群孩子便跑去小店了，買一些花花綠綠的糖，最后吃的舌頭都花花綠綠的。
　　小城里的云很美，水很美，人很美。連帶著流水深處樹木隱隱綽綽的剪影，都是我記憶中最美的景。二江南的小鎮(zhèn)，河灘的淺岸總會種幾棵水杉，清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望一望那河。這時候的河面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輕紗，飄渺而夢幻。那個時候，臨河人家總會養(yǎng)幾只鴨子，那是小鎮(zhèn)人的習(xí)慣，每天趕趕鴨子為生活加點樂趣，祖父會在岸邊搭個小棚，白天小鴨子便會在河里玩耍覓食，晚上，等祖父喂了食，它們便一搖一擺地回來，懶散地呆在棚子里，縮著腦袋睡去。每當(dāng)鴨棚里收獲了鴨蛋，祖父會仔仔細細地清洗，腌在罐子里，作咸鴨蛋食用，黃澄澄的蛋黃，美味極了。我自幼跟隨祖父長大，他是個強壯有力的人，卻心思細膩。印象深刻的是祖父將一塊塊水泥石挑到家門前河口的場景，佝僂的背不停地顫抖著，肩上的石塊重量阻礙了他的步伐，每一步都顯得那么艱難，把挑來的石塊鋪在河灘的淺岸處，防止我們小孩子在打鬧時，跌進河岸里去。因此河岸就變的很淺，我們就赤著腳丫跑在河邊，興起時，比賽捉魚蝦，頂著烈日，赤膊光腳走在河水里，不時在水中嬉戲。那時候小賣部有一種叫不上來名字的蝦食。倒一點在河岸邊，當(dāng)乳白色的藥漸漸暈開，小河蝦便會涌過來，招來不少的小魚和蝦米。祖父有著好身手，微微彎腰，手迅速一伸，就捉住了蝦，往一旁白色的瓷碗一扔，青白相稱，好看的緊。不一會兒瓷碗里就都是蝦了。但這不是最自豪的，當(dāng)玩伴們響起又驚又羨的聲音時，是我最得意洋洋的時候。
　　山長水闊，歲月綿長，那段記憶總是揮之不去，每每思及，不覺愉悅起來，過后卻是悵然了。后來，我搬了家，那里的大多數(shù)人也都走了。我回去看過，只是水杉早已被砍斷，小棚早已破敗。連曾經(jīng)美如詩畫的小河也因為無人打理長滿了浮萍，河水也失了曾經(jīng)的澄澈，看上去小了很多，也沒了那些優(yōu)美的弧度。之后，我再也沒回去過。
　　曾經(jīng)，我也向一個朋友訴說過這些趣事，也說過這些無法復(fù)制的景。她說，她家門前也有一條河，我可以去那里玩，可我知道，那里沒有祖父填的淺淺的河岸，沒有聳的高高的水杉，那岸邊也沒有祖父親手搭的小棚。我知道，那條河，不是我的小河。三我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也就是所說的發(fā)小了。她是個很乖巧的小孩兒，聽話，貼心，總是說著甜甜的話，掛著甜甜的笑。我們都在小鎮(zhèn)長大，一起上學(xué)，一起玩耍，都喜歡玩弄可愛的公仔，追同樣的漫畫，買同樣的玩具，說著同樣的話題，形影不離。
　　時光過得很快，漸漸地我們就走進不同的城市讀書和學(xué)習(xí)，聯(lián)系愈發(fā)少。后來我再見到她，是在她祖母的葬禮上，一個慈祥讓人敬愛的老人，沒能掙脫病魔的束縛。在巨大的棺木前，我看到她靜靜地站在那里流淚，淚水一串一串，不停地抽泣，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輕輕地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那一刻，突然體會到不曾有過的痛苦，看著她微微抖動的身影，多么希望時光和生活能夠待她好一點，變回曾經(jīng)那個明媚的女孩子，有著甜蜜的笑和單純的目光，像開春的薄雪一樣美好。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她會在春風(fēng)拂柳的清晨，與我一起在小橋上走著，聽著淙淙流水，說一說過去的事，或許有霧氣將她的臉頰打濕，她卻不惱，露出我曾經(jīng)最熟悉的甜甜的笑，一如月光。那是我最最不能割舍的美好。
　　如今的我只能在千山萬水之外懷念她。不僅僅是她，曾經(jīng)愛的小河，水杉，以及兒時的歡聲笑語，我都無比懷念?？墒?，無論是我鐘情的景，喜愛的物，抑或是珍愛的人，都被淹沒在了過去的歲月中，也在我不知道的時光里，一點點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