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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韁利鎖寂寞途——于連:野心下的真誠困境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歸國的王子面對父死母嫁的混亂局面,發(fā)出了人生之問。經(jīng)過幾番掙扎糾結,王子完成復仇,并且死亡。然而王子最終也沒找到問題的答案。哈姆雷特被稱為“延宕的王子”,他猶疑不決,徘徊不定,他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處于困惑之中至死不得解。
  《高老頭》里的拉斯蒂涅熱切地向往上流社會,目標明確,堅定不移。然而拉斯蒂涅也不幸福。他追求名利同時見證名利有如惡魔。他的上升之路伴隨著天真的消逝。
  “于連若是出生得早,他會是個士兵;然而他生不逢時,只好披上道袍?!薄凹t”與“黑”之間于連順時而動,“在拿破侖治下,我可能當個副官;而在這些未來的本堂神甫中,我則要當個代理主教”。于連一直很明確,自己想要“成功”,要“發(fā)跡”,“寧可死上一千次也要飛黃騰達”。于連像拉斯蒂涅一樣希望得名得利,但不同于拉斯蒂涅對拜金社會的失望,于連不批判名利,他的自尊與驕傲是個人主義英雄主義的,而非對社會他者的貶低鄙夷。
  于連想要發(fā)跡,事實上他的道路可以算是順遂的,被德·萊納先生看中成為家庭教師,得到德·萊納夫人的青睞。偷情事發(fā)后去往神學院,在神學院受到彼拉神甫照顧,被推薦給德·拉莫爾侯爵當秘書,贏得了拉莫爾小杰的芳心。于連步步高升,中間偶爾的小挫折并沒有阻礙于連的前途。最后于連因向德·萊納夫人開槍而被捕,瑪?shù)贍柕滤奶幈疾ㄈο嗑?,幾乎使于連幸免于難。但是于連還是死了。不得不說于連被判處死刑的重要推手是他自己。在每次稱述里,于連都對自己故意殺人的罪行供認不諱,并且認為自己應該被判處死刑。
  “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庇谶B內(nèi)心對發(fā)跡的渴求如此坦誠,卻在死生之間坦然接受了死亡。名利雙收并沒有使于連獲得幸福,反而在等待死亡時獲得了頓悟式的安寧。
  于連的困境在于雖有野心卻被自我所擾。社會給予這個貧窮卑微的年輕人以財富、地位、愛情,而他依然無法得到救贖。于連追名逐利,他認為他應當獲得名利,然而他的自尊與驕傲使他并不十分單純地追求名利。比起薪水,他更關心能否和雇主同桌吃飯,關心自己是一個“下人”還是與之平等。他拒絕平庸,不愿像朋友富凱那樣掙錢,不愿與女仆愛麗莎結婚?!八麤]有一個不失去一分鐘、一個機會的律師所具有的那種機靈,狡猾的才能。”于連的快樂不是物質的享受,而是獲得晉升,受到青睞,得到財富本身。某種程度上說,名利并不帶給于連以太多物質上的享樂,他對名利的渴望在于精神上巨大的野心。這種物質與精神的錯位使于連自我束縛不得解脫。成功或是不成功都無法獲得幸福。
  于連追求名利的心坦誠直白,但卻無法像一般野心家那樣圓滑世故。他的偽裝總是露出馬腳,他的計劃總是漏洞百出,他的阿諛奉承總引起懷疑,冷漠支持反而招人青睞。于連并不反對自己虛偽,但這個青年又還沒有徹底變成虛偽。于連的情感總是起于算計,算計之中又有了真情。反反復復提醒自己我要利用她,自己也受著情感煎熬。于連保有的真誠使其虛偽的道路無法抵達幸福。
  如果愿意,于連可以不死,可以繼續(xù)在名利場拼搏,可以夢想當一個將軍或主教,可以娶到聰慧美麗的瑪?shù)贍柕?,有自己的孩子。如果愿意,于連的前路還可以漫長而光明。如果于連活下來,大約不過是哈姆雷特式敏感的拉斯蒂涅。但是于連放下了這一切,當他槍擊了那個真摯熱切地愛著自己的德·萊納夫人之后,他感到了愧疚。這種“弒母”般的罪惡感使于連從野心中走出,真誠地、不以社會標準約束地面對自我。等待死亡的日子里,于連如迷途知返的浪子,撥云見日,頓悟紅塵,不帶任何心機算計地面對他人,享受生活,自我和解,于連故成于連。
  中國古代文人珍惜自己的傲骨而不屑于五斗米,于連則是想求五斗米卻折不下傲骨。野心為真誠所累,這是于連的痛苦,也是于連可愛之處。追名逐利之路或曲或直,于連始終是寂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