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家中。燈把黑夜?fàn)C了一個洞。一樣是明月,一樣是隔山燈火,滿天繁星,只有人不見,夢似的掛起。
我終于迷迷糊糊地趴在床上睡著了,卻在下一秒,陷入一個冗長夢魘。夢中,我大聲呼喊,喊聲落在曠野里,好像被吞吃了似的,沒留下一點依稀仿佛的音響。往前看去,是一層深似一層的昏暗。我腳下是一片沙土路,旁邊有林木,有潺潺流水,看不清溪流有多寬廣。向后看去,好像是連片的屋宇房舍,但不見燈火。我的喊聲無人應(yīng)答,仿佛只我一人置身其中,爸爸媽媽的面容竟慢慢模糊起來,,那是一條長長的路,怎么也無法走出……過了好久,我突然間驚醒了,夢境歷歷如真,醒來還如在夢中,但夢畢竟是夢,徹頭徹尾完全是夢。
睡意全無,便披了衣服起身。2020年的春節(jié),因為一場來勢洶洶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而變得格外漫長。在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疫情全球蔓延、武漢強制“封城”,多地交通被管制。大家都說2020年重啟失敗,是否可重新來過?大家都說等武漢病好了,要赴一場櫻花之約。到那時,春風(fēng)十里,陽光斟好的酒,醇香綿長,淺草剛好掩埋了馬蹄,花枝剛好勾勒了鳥趣,新茶剛好蔓延了歸期,清新的眉色,溫軟的鳥鳴,以及生動的黎明,是聞所未聞的汁液循環(huán)。
以前,我總以為,這一生安安穩(wěn)穩(wěn),妥妥當(dāng)當(dāng),天地狹小,日子緊湊,我的世界剛剛好,家人閑坐,燈火可親。我不曾預(yù)料,會在一個寒冬里,以這樣的方式長大。直到此刻,我才知曉,原來,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但我們都不擅長告別。
曾經(jīng),我很想去看漸次泛白的黎明時分的天空,想喝熱氣騰騰的奶茶,想聞樹木的清香,想翻晨報的版面。也想在冬日的清晨,握住他的手,去充滿生活氣息的早餐店,捧一杯豆?jié){。還想在旅途中,松花釀酒,春水煎茶,等夕陽掉進海里,就悄悄地、悄悄地,去尋摸一池的星星。
如今看來,這些生活中的小確幸,實在是彌足珍貴。
疫情還在一天天趨緊,但卻有那么多的人,未曾放棄。命運的確無常,面
露兇光??煽倳幸恍┎恢臏嘏瑢⑽覀兙o緊包裹,飯是熱的,心也不會冷。
1月27日的夜晚,武漢市民此起彼伏地加入到吶喊的隊伍中去,他們在家中的窗口一遍遍聲嘶力竭地高呼:
“武漢,加油!”明明是見不到人影的空城,卻被遙遠的呼喊聲填滿。人類的悲歡在此刻相通,那聲音詩意又悲壯,生命又有多少時候能這樣情真意切地大聲吶喊呢?那些發(fā)自內(nèi)心的呼喊,來自遙遠的城市,卻牽動著每一個中國人的心,我們從來都相信,相信不久后的武漢,還是那個漫天櫻花的浪漫城市,相信只要活著,就會有好的事情發(fā)生,相信只要憧憬光明,就不會懼怕黑暗。
1月23日10時,武漢市正式封城。那天夜里,卻有一列高鐵駛?cè)胛錆h,那天夜里,只有一列高鐵駛?cè)胛錆h。車上搭載的,是上海馳援疫區(qū)的第一批重癥和呼吸科醫(yī)生。一在長江尾,一在長江中,風(fēng)雨交加的日子里,他們選擇逆流而上。
背道而馳的29歲女醫(yī)生吳小艷,決絕又勇敢,她說只有在戰(zhàn)場上,才安心,她說自己還未成家,無牽絆,但始終未告知父母她主動請纓,此一去,艱難險阻,但她卻從未后悔,眼中盡堅毅。
一封封請戰(zhàn)書,把英雄壯志抒寫,一記記軍禮,是致敬,亦是珍重;是送行,亦是盼歸。
他與她,或許吵吵鬧鬧很多年,但他卻在她奔赴戰(zhàn)場之時用盡全身力氣給出一個男人畢生的承諾“趙英明,平安回來!你平安回來,我包一年家務(wù)!”眼中有淚,句句哭腔,此戰(zhàn)勝利,他一定能夠等到她,共度余生。
脫下防護服,汗水浸透衣衫,暈開來的,是難以想象的艱辛與苦痛;摘下口罩,清秀面容傷痕累累,本是如花美眷,本是無憂無懼,卻在這一刻,奔赴戰(zhàn)場,穿上白大褂,一群孩子,開始學(xué)著前輩的樣子,治病救人,沒有一刻望而卻步。
從1月24日完成設(shè)計,到2月3日投入使用,10天,建成一座容納千張病床的醫(yī)院。有人說他們是“基建狂魔”,但其實哪有什么“基建狂魔”,他們不過是勤勞樸實又善良的勞動者,他們只
不過是心存善念,日夜兼程,用一雙雙青筋暴突,皴裂裸露著的干枯大手,一寸寸深挖,一步步前行,時時刻刻不曾歇息,才有了創(chuàng)造“天方夜譚”的超能力。
1月27日,湖州83歲的拾荒老大爺,為武漢抗擊疫情捐款一萬元,大爺?shù)膱?zhí)拗與堅持,讓工作人員既心疼又無可奈何。問及爺爺?shù)男彰?,只三字“知恩者”便轉(zhuǎn)身離去。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里,這些老人家的的倔強,讓我們心疼又慚愧。清貧一生,在國難面前,卻可以傾盡所有。他們是普通人,他們的生活依舊苦難又曲折,他們不必悲壯,生命從來平凡。只愿這一刻的良善,不曾被遺忘,不會被辜負,永遠被傳承,被溫柔以待。
“上海最剛醫(yī)生”張文宏院長,足夠敢說,他以清晰的思路,大量的信息輸出,深入的情況認知,有一說一,用客觀事實,給國人吃下一顆定心丸。邏輯清晰,字字珠璣,或嚴肅,或幽默,他讓我們記住,醫(yī)者仁心,他讓我們看到,像他一樣的,千千萬萬的負重前行的同行者。
84歲高齡的鐘南山院士,72歲的李蘭娟院士,從十七年前的非典到今天的新型冠狀病毒,他們像一只拉滿的弓,錚錚作響,箭無虛發(fā)。他們從來不曾忘記自己為何出發(fā)。古稀耄耋,目光如炬,國士出征,不念歸期?!拔錆h是個英雄的城市,一定會好起來?!薄皣倚枰掖嗑茫揖蜁嗑??!彼麄兣c病毒賽跑,披肝瀝膽,他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將14億國人擋在身后。青史不泯,這世間鞠躬盡瘁者又豈止孔明一人。
萬謙,一個普普通通的武漢市民,卻完成了一次教科書般的自救?!霸缟掀饋恚戳藗€澡。剃了胡子。后面幾天可能沒這么方便了。女兒還在睡。腳丫在被子外,給她蓋了回去。窗外天氣晴好。又是一天。”這是他在微博上記錄的他們一家人平凡的生活。是啊,日子一天天過。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讓生活回到正軌。
天災(zāi)人禍,讓這世界兵荒馬亂。但幸好,人人各司其職;但幸好,我們從未丟失希望;但幸好,全國上下,團結(jié)一心;但幸好,我們有這么多平凡偉大、無所不能的普通人,風(fēng)口浪尖,無
數(shù)人逆流而上,盡管害怕,但因為腳下是自己熱愛的土地,頭頂是自己眷戀的天空。那么恐懼又何妨?艱難又何懼?他們一往無前,因為有深情托底。
夜再黑有星空陪伴,路再長也會有終點。這些堅守武漢、奔向武漢的人啊,也不過是誰家的孩子,誰家的丈夫,誰家的妻子,誰家的爸媽。從容奔赴,是因為,我們共同流淌著鮮活沸騰的華夏血液。
這群可愛的人兒啊,他們帶我們挺過一次又一次國殤,若有一天相逢,或許他們會相視一笑:“很多年前的那個春節(jié),我們都在武漢。”
1976年,詩人北島創(chuàng)作了《一切》——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云一切都是沒有結(jié)局的開始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一切苦難都沒有淚痕一切語言都是重復(fù)一切交往都是初逢一切愛情都在心里一切往事都在夢中一切希望都帶著注釋一切信仰都帶著呻吟一切爆發(fā)都有片刻的寧靜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是啊,一切何曾相似。生活不是一場悲劇,也不是一場喜劇。
如今,武漢各個醫(yī)院釋放了更多床位,治愈率不斷提高,確診率也開始下降,除湖北外其他省份確診人數(shù)陸續(xù)減少,人們也開始復(fù)工,一切都在慢慢恢復(fù)。春暖花開,舊疾當(dāng)愈。
未來的某一天,人們回首今日,或許會感慨,會熱淚盈眶。露珠結(jié)晶在雪松針葉上折射出清晨第一道光,像山泉,不急不緩不爭不搶,靜靜倒映月色。
我們是這個好時代幸運的普通人,陰霾過后的日子,溫和得就像冬天過去以后,第一條開動、映著周遭淺淺綠意潺潺而過的河水。那一刻,春光刺破了黑暗,青山灼灼星光杳杳。春風(fēng)已在趕來的路上,天寒地凍早已遠去。
武漢啊,快好起來!熱干面,再多點勇氣,再堅持堅持,一切都會好的!
雪地里的愿望都讓給你們了,櫻花樹下的約定,能不能早一點兌現(xiàn)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