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嘎……”,那是一只孤獨的鴨子。
它的主人,是一個已年過七旬的老婦人。
老婦人獨自住在她那破舊的老屋里很多年了,老屋就挨在池塘邊上,一出院門就是那眼塘,池塘邊有幾棵大梨樹。她每天都會在這里洗東西,也包括挑水澆菜。她的菜園子不大,就在大梨樹身后那塊空地上,那是她前幾年才開墾出來的,以前的菜園在小河的對岸,因為年紀(jì)大了,她要去那兒澆水種菜已經(jīng)很吃力了。
地里的稻子熟了,家家戶戶田地里的早稻都長勢喜人,放眼望去是一派豐收的氣息。早春時節(jié),老婦人的兒媳婦幫著在田里種了兩塊不大的地,臨走時交代老婦人,等家里的稻子熟了,她會趕回來幫家里收稻子。兒媳婦走后,老婦人就一直盼著兒媳婦回來,每天都到田里轉(zhuǎn)悠,盼著稻子快快成熟。
這兩天大家都去集市里趕集買農(nóng)具,老婦人也跟著去了。她在農(nóng)貿(mào)市場買了兩頂嶄新的草帽和兩把新鐮,臨了她似乎覺得少買了點什么,思來想去原來是少買了點肉,家里是早沒有了肉的,農(nóng)忙時節(jié)的人干活都很累,肯定是要吃肉的,但大熱天的肉壞的快,家里的壁櫥怕是放不住,她也不知道兒媳婦具體哪天能回來,心里正盤算著恰好路過雞鴨市場,看著眼前小販和顧客之間吆喝的正熱鬧,老婦人心中盤算著買只鴨子回去比較劃算,先放家里養(yǎng)著,等兒媳婦回來做肉吃。她心下就這么決定了,便從小販的手中仔細(xì)地挑了只不大不肥的鴨子,回家去了。
鴨子剛到老婦人家時,很是害怕,一直在“嘎嘎”亂叫,不住哀嚎,因為它知道保不準(zhǔn)哪天自己就要被殺了燉肉,生死難料。老婦人用一根繩子把它栓在雞舍旁邊的院墻角落里,端來一盆水和一碗米糠,就獨自轉(zhuǎn)身離去不再搭理它了,任由它不住地哀叫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鴨子變得平靜了,歪斜著眼睛看著不遠(yuǎn)處草叢里悠閑地捉著蟲子的幾只麻花雞,它很是羨慕,因為它們是自由的,而自己卻被束縛在這陰暗的角落里,內(nèi)心充斥著恐懼與不安,鴨子蹲在那兒不吃也不喝,很是失落。過了許久,天都快黑了,麻花雞們都陸續(xù)回窩了,這它才壯起膽子沖著那幾只雞“嘎嘎……嘎”地叫喚了幾聲,似乎在訴說自己的不幸,希望博得雞大嬸們的同情,或是想讓它們幫它脫險,不成想?yún)s遭到了麻花雞們的白眼,撅著屁股轉(zhuǎn)身進(jìn)窩去了,沒再搭理它。鴨子就這么孤零零地在院子里煎熬了一夜。
就這么提心吊膽地過了幾天,也沒見老婦人拿刀出現(xiàn),鴨子很是疑惑。老婦人也只是每天都按時給它喂食,但不曾給它腳下的繩子松綁。喂完之后便挪動腳步到院門外向馬路遠(yuǎn)處張望,像是在盼著什么人歸來,但總也等不見。
這一切,這只鴨子都看在了眼里。
田里的稻子已經(jīng)熟透了,不能再耽擱了,以往這時候,兒媳婦都差不多該回來了,但今年卻有些反常,遲遲等不來,老婦人很是揪心,自己一個人怎么把這些稻子收回家里來???早春插完秧,臨行前兒媳婦說過會回來收稻子的,這咋還沒見人回來呢,老婦人心里也拿不準(zhǔn)主意。下午,老婦人照常準(zhǔn)備出門挑水去澆菜時,電話鈴響了,是兒媳婦打來的,她說這次怕是回不來了,廠里不讓放人,今年只好請大隊里的收割機幫忙收了。老婦人沉默了,沒再多說什么,直到電話那頭已“嘟……嘟……”掛斷了,她還在電話機前沒有挪動半個步子。
老婦人盼了那么多天,終究還是盼來了一場空。
第二天下午,收割機在老婦人的稻田里轟鳴,田里的收割機三下五除二地就把稻子收回來了,打成捆,用三輪車運了回來,一包包地卸在院子里,司機師傅連茶水也沒喝,只是打了聲招呼,說她兒媳婦已經(jīng)把錢付過了,然后就坐上三輪車,趕到下一戶人家的地里去了。
老婦人在自家院子里忙著曬起了谷子,那只鴨子卻還靜靜地蹲在院子的角落里,看著院子里烈日下老婦人的身影來來去去,也看著籬笆上的采蜜的蜂子飛來又離去。等老婦人好不容易忙完了手里的活,才留意起角落里還有只鴨子。她慢慢走到鴨子跟前,緩緩彎下腰,許久地注視著這只鴨子,此刻老婦人沒有什么心情,內(nèi)心好像在作斗爭,此刻鴨子內(nèi)心卻緊張極了,老婦人無緣無故的前來,把它嚇了一跳,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籠罩在鴨子的心頭,良久,老婦人才轉(zhuǎn)身離去,卻又挪步到院門外向馬路遠(yuǎn)處張望,最終又回到角落里,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它腳下的繩子解了,把它放了。
重獲自由的鴨子,似乎很詫異,懷疑眼前發(fā)生事是假的,一切來得太突然,還沒明白怎么回事,老婦人就已經(jīng)進(jìn)屋去了,也不再管它。等它終于明白過來時,它高興壞了,立馬大聲地“嘎嘎”叫嚷起來,好像要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重獲自由一般。它歡快地沖出院門,跑向麻花雞所在的地方,向它們高聲吶喊,麻花雞們正在竹林底下納涼,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鴨子,滿臉疑惑,但轉(zhuǎn)而就閉上眼睛繼續(xù)午睡,不再搭理它。鴨子覺得很掃興,尷尬地又叫喚了兩句,然后甩著步子慢慢走了。它來到池塘邊,發(fā)現(xiàn)池塘真是個好地方,趕緊下到塘里嬉戲起來,還不時在水里扎幾個猛子,快活自在極了,它就這么在池塘里快樂地待了整整一個下午。很快鴨子就愛上了這里,沒有同伴和它搶食,也沒人打擾它,餓了就找點水草吃,困了就在池塘樹蔭下打盹,老婦人也不怎么管它,知道它在家附近沒有走丟,就沒再操其他心了,它現(xiàn)在除了自由,就是快樂,真是太舒服了。日子一天天很快過去了,田里的二季晚稻也都已經(jīng)抽穗了,看來又是一個豐收的季節(jié)。鴨子的體重也在漸漸增長,羽毛也愈發(fā)油光亮麗了,變成了個神氣十足的鴨子。
“嘎嘎……嘎”,鴨子就這么每天高呼叫喚著,這時它是一只快樂的鴨子,一只自由自在的鴨子。
秋天轉(zhuǎn)眼就到了,大梨樹的知了叫聲少了,葉子漸漸泛黃,有些葉子經(jīng)不起秋風(fēng)的吹擾,已經(jīng)紛紛揚揚落在了地里,落進(jìn)了池塘里。
突然,這只鴨子好像不再快樂了,滿眼的憂郁,叫聲也不再嘹亮。原來它忽然發(fā)現(xiàn)它的身邊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在這附近方圓幾里,好像只有它這一只鴨子,麻花雞們不愿和它交朋友,它們嫌棄它的叫聲,每次都無視它,甚至躲的遠(yuǎn)遠(yuǎn)的;它下到池塘里,可池塘里連一只魚都沒有,除了水草和浮游生物,就剩下洞里有幾只癩蛤蟆,現(xiàn)在連蛤蟆叫的也少了;隔壁家倒是有頭老黃牛,可人家也對它愛理不理,因為它身邊有頭剛出生不久的小牛犢,它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沒工夫搭理這只無聊的鴨子;它本想嘗試走遠(yuǎn)一些,看有沒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沒成想剛走出大馬路不遠(yuǎn),半路上就被別人家的大黃狗追著咬,嚇得它趕緊跑到水里才撿回一條命,嚇得它再也不敢亂闖了。
……
它孤零零地漂在池塘里,一動不動,腦袋藏進(jìn)了羽毛底下。頭頂樹上的知了叫聲也愈顯凄涼,這叫聲,寂寥惆悵,鉆心入肺,它實在是無聊透頂太孤獨了。傍晚,它抬起頭看著水里自己的倒影,想起了以前的生活。在一個巨大的水庫上游,有成千上萬只和它一樣的鴨子,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一起,每天不愁吃不愁喝。但現(xiàn)在,大家都不搭理它,唯一愿意和它親近的,也許就只有老婦人了,每天仍舊按時給它喂食,傍晚看它有沒有回院子里,她在岸上挑水澆菜的時候,還不時給它扔去幾片菜葉子。
“嘎嘎……嘎”,它的叫聲變了,變得寂寞惆悵了。
它不再快樂了,每天除了吃喝拉撒,還是吃喝拉撒。最后,它只能與老婦人相伴,早飯過后跟在老婦人后面,目送她出門去田里干活,傍晚在池塘岸邊等老婦人的身影從小路上出現(xiàn),“嘎嘎”地叫喚幾聲,終于盼到老婦人回家做晚飯,其余時間,它都泡在的池塘里,百無聊賴。
……
整個大地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分辨不清哪片是天,哪塊是地。緊接著狂風(fēng)裹挾著暴雨降臨在這個大地上,一切都來不及反應(yīng),大雨頃刻間就下了起來,砸在院子里,砸在池塘里、砸在菜園里、砸在田野里,天空還不時電閃雷鳴,整個天空就像劃開了一個口子,恐怖極了。鴨子生平第一次見暴風(fēng)雨,它害怕極了,在池塘里得趕緊躥上了岸,一聲霹靂下來,趕緊慌不擇路地躲進(jìn)了大梨樹的樹洞里,蜷縮著身子瑟瑟縮縮。它在樹洞里親眼目睹了暴風(fēng)雨的威力,天地一片混沌,池塘的水瞬間暴漲,遠(yuǎn)處的房頂被大風(fēng)掀起,大榕樹在狂風(fēng)驟雨中被攔腰折斷,還有那片竹林,大片的竹子都遭了秧被攔腰吹斷。
待到傍晚,暴風(fēng)雨漸漸平息,一切變得云淡風(fēng)輕,天空甚至出現(xiàn)了絢麗的晚霞,但被嚇得哆嗦的鴨子沒有回家,依舊躲在樹洞里不敢出來,蹲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一天,兩天,三天,到了第三天傍晚,它才從樹洞里緩緩探出頭來,它已經(jīng)餓的不成樣子了,原本鼓鼓囊囊的肚子,現(xiàn)在也干癟了下去,它實在是餓壞了,所以最終從洞里出來了。
令它感到奇怪的是,在這三天里老婦人沒有來找它,按照老婦人的習(xí)慣,她要是發(fā)現(xiàn)鴨子沒回家,肯定會擔(dān)心它,出來四處找找的。三天里,它心里一直盼望著老婦人能來找它,但老婦人一直沒出現(xiàn)。
此時,院外的雞都陸續(xù)回窩了,那幾棵大梨樹上的知了,叫喚也有一聲沒一聲地漸漸暗了下去,在樹蔭底下的池塘岸邊上,鴨子還在“嘎嘎……嘎嘎”地叫著,不曾挪動半個步子,它似乎想要用自己的叫聲,喚來老婦人的出現(xiàn)。
其實它不知道,那天下午暴風(fēng)雨來的時候,老婦人看鴨子沒回院子里來,擔(dān)心它嚇壞了,便打算出門去找它,但當(dāng)時雨下得太大,天空中的閃電霹靂把老婦人驚了一跳,她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倒在院子里的雨潑中,之后就再也沒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