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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上)


編者按:一個小村里的事情總是口耳相傳的,面對那個小小的人兒,喜笙總是忘不掉,面對一個突然加入的陌生人,這個普通的小家庭里的所有人到底會怎么相處下去呢……下期小說接龍期待您的來稿,來稿請寄xbwybu@163.com



喜笙第一次見到那孩子的時候,小小的一個人兒,臉上染了一些泥巴,指甲里有些黃、有些黑,套著卷著袖子、一直長到他膝蓋的黑襯衫,腳上穿了一雙小黃鞋子。風一吹過來,喜笙瞇了眼,就瞇著一條縫瞧見他低著頭迎著風往前走,那件黑襯衫啪嗒貼在他身上,兩邊直往后跑,似乎都要連人帶走了。喜笙瞧著他走了些距離,風大了一些,他背著一個背簍,眼睛沒望前面,磕在一塊凸起的土包上,摔了。懷里抱著的野菜沒掉,背上的木柴都散落一邊去了,喜笙望了一會,看他佝僂著撿。

“咳咳!”

喜笙頭往后面看,忙收回眼,抖抖背后的小子,急急忙忙走了。

醫(yī)院人多,又碰上個春節(jié)期間,實在擠得要命,大早上就排著隊,還得忍著一些往前亂躥的人,一天就是站著等著了。晚上回到家,喜笙放下背上的孩子,安拾好,就囫圇弄點吃的填了肚子,把兒子喂好,收拾好屋子里的東西,差不多就到睡覺的時間了。喜笙抱著兒子睡在鋪上,輕輕拍著,嘴里輕輕哼著,小子一會兒就瞇眨眼了,喜笙看著兒子睡熟的小臉兒,摸了摸,小心地親了口兒子的額頭。

今天遇到的那個孩子是村里老陳家的小獨子,叫心寶,因為那陳順四十好幾才得這么一個兒子,媳婦生孩子后得病死了,對兒子是心疼得緊,活活成了個心頭的寶貝??墒悄顷愴樓皟赡暝谛膶毎藲q的時候從建筑地的樓上摔了下來,殘了,只能躺在床上了,家里就剩下八十幾的老母親和八歲的陳心寶,依靠著賠償過活,可那錢要給陳順的藥錢,又要生活費,經不住花。陳心寶輟學了,回家給伺候老爹奶奶去了。

這兩年喜笙才剛搬到這個地方,常??钢鴸|西路過時見到的就是陳心寶每天早上天不亮爬起來撿柴摘野菜,中午就看見他拎著有他一半高的水桶走到他家門前井口打水,下午偶爾會看見他走著去街上買藥和其他東西。晚上喜笙帶著兒子散步有一次看見他蹲在火坑前吹,嗆得眼淚汪汪的。然后就看見他奶奶站在他后面杵著拐杖,見他好一會兒燒不著火,氣得順起拐杖一下打在陳心寶脊背上,嘴里罵了一會兒,喜笙抱著兒子走開只聽見幾聲:“喪門星!蠢崽子!火都燒不了!”

喜笙閉眼睡覺了,半夜里卻是醒了一次,滿頭大汗的,一睜眼看到身旁的兒子,摟摟兒子的小身體,呼了口氣。她今天又想著陳心寶被他奶奶一巴掌打在臉上的情景了。

第二天喜笙讓兒子乖乖待在家里,自己去地里干活了,等到晌午回來就看見村里人一個個說著什么,喜笙問了一聲,心中一跳。

陳心寶父親今早死了,躺在床上身體都涼了,陳心寶早上給父親端飯時發(fā)現(xiàn)的。后來陳心寶奶奶見陳心寶好久都沒出來,聽見哭聲,進來一看到兒子蒼白著一張臉去了,頓時哭叫起來,村里人聽見進門扶了老人緩氣。可怕是老人見不得受不了,氣緩過來一下,然后下一秒又歪了腦袋,隨著兒子去了。

現(xiàn)在老陳家就剩下一個十歲的陳心寶了。

因著是村里人,老陳家平日也沒得罪什么人,親戚寥寥無幾,所以村里湊錢給辦了白事,下了棺,入了土。最后結了,看著陳心寶一個小人跪在墓前沒聲音地哭,大家皺了皺眉頭,嘆了嘆氣。這陳心寶就這么大點兒,以后怎么過活?找親戚,那陳家哪還有什么人?就是有也不想拖著一個累贅啊。以前聽見進城的人說縣城安了一家孤兒院,可這么幾年了也沒聽什么人確切說過。也是心疼陳心寶,村里人又拿出一點錢給他,然后領著他回老陳家了。

喜笙洗著碗,想起陳心寶的事情,村里人念著他小給他一些錢過活,到底是一個孩子,喜笙眉頭皺得死死的,又想起昨天去醫(yī)院結賬,那賬上的錢數(shù),心里堵著塊大石,順也順不開。這么一不留神就被瓷花碗的缺口劃出血,喜笙手一松碗就落到地上碎了,嘆了口氣,碎了好,也該扔了。

喜笙靠在床上,心頭麻緒多、不順,搖了搖頭打算睡覺了。剛掀開被子,旁邊應該睡著的人睜開眼睛,嫩聲說:“媽媽,我都八歲了,不要和你一起睡了。老師說男孩子應該獨立了?!?/p>

喜笙一笑,翻身睡好,說:“小寶身體不好,媽媽擔心你,所以晚上要陪著小寶睡,這樣小寶的身體才會好知道嗎?”

“真的嗎?可是老師說過了,要學會自己一個人獨立?!?/p>

“每一個人都不一樣的,小寶因為身體需要媽媽照顧,所以小寶還可以多和媽媽一起睡。”

小寶的眼睛一亮,小手拉著被角,“這樣啊,那小寶想和媽媽一起睡?!?/p>

喜笙幫兒子蓋好被子,也閉眼睡了。

“嗚嗚嗚……嗚嗚……”

像是從遠處傳來的聲音,很小很小,好像一個孩子的哭聲,聽著讓人難過心疼。

喜笙猛地睜眼,一張嫩生生的小臉在她面前。喜笙擰著眉頭,忽然間心一橫,輕輕地拉開被子,穿好衣服,摸黑出了門。

喜笙走到陳心寶家門前的時候,看著門前被風吹得飄起來的白條,有些怕,站了一會兒,喜笙踏進了門。喜笙進去之后就在黑漆漆的屋里叫了陳心寶的名字,手電筒的燈光下,屋里的樣子一處不落,破舊的木桌子,紙灰被從屋頂進來的風吹得到處是。喜笙找了一會兒,在一間小屋子里看見了陳心寶,一個小小的人蜷縮在塌上,被子也沒蓋,臉捂在腿彎中間,喜笙那一時忽然難受得不行。

喜笙輕輕拍拍陳心寶的身子,陳心寶抬頭看著喜笙不動,眼睛里沒淚了,直黑黝黝地看著喜笙。喜笙俯身抱住陳心寶,像以前哄小寶的時候,“心寶,不害怕了,我在這里。我?guī)慊丶液貌缓茫俊?/p>

陳心寶身體一僵,喜笙等了一會兒,就感覺到陳心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抱住她的腰,腦袋埋在她懷里,嗡聲嗡氣地說:“好?!?/p>

喜笙眼里一熱,脫了外衣套在陳心寶身上,把他抱著,回了家。陳心寶很輕,喜笙抱著他的時候覺得比小寶輕多了,感覺個子也跟小寶差不多。

那天以后,喜笙家里多了一個人,陳心寶就在喜笙家里住下了。陳心寶在喜笙家一個周后,有一天拉著喜笙的手,給了她一包東西,是村里人留給陳心寶的一些錢,一千多塊錢。喜笙有點不敢看陳心寶的眼睛,他怕是瞧見了那次她拎了他灰色的小衫抖了抖,像在找什么東西。

陳心寶很聽話,每天很早就起床,會幫她干各種活,很麻利,純粹是以前做多了練出來的。之前喜笙就一個人帶著小寶,天不亮就往山上跑,太陽落了才扛著鋤頭回,陳心寶沒跟著她出去,倒是把家里拾掇得干凈,喜笙看見了他的動作,鼻尖酸酸的。陳心寶不常常和人講話,和喜笙也不常講話,只是見喜笙要做什么就跟著做什么,有時候喜笙出去干活,小寶出去上學,陳心寶就一個人待在家里。喜笙那天早回來就看見陳心寶一個人坐在門前,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前面一條平整的路,好像誰也走不進去他的世界里。晚上吃完飯后,小寶在做作業(yè),陳心寶很快地收拾了碗筷洗了,家里的碗不多,三個人一天吃兩次飯就得洗了。喜笙看著他,搬了凳子坐在陳心寶旁邊,然后低頭和他說:“心寶,明天你和小寶一起去學校吧?!?/p>

陳心寶沒說話,點頭。平常他就送小寶去學校,小寶身體不好,需要多照看。以前就是喜笙送小寶上學,現(xiàn)在陳心寶在,就經常是他送了。

喜笙見他一臉認真地洗著碗,又繼續(xù)說:“我今天上街給你買了一個新書包還有筆,明天你和小寶去班里再和小寶班主任要課本。”

那雙干瘦的洗碗的手一頓,陳心寶突然轉過頭來,眼睛里不可置信,還有一股灼亮的光,嘴張了張,一會開了口,很小聲:“要課本?新書包?沒有聽錯嗎?”

喜笙站起來摸摸陳心寶的頭發(fā),對他說:“沒聽錯。你兩年沒上學了,怕你跟不上所以就報了和小寶一個班,這樣你們兩個以后就可以一起去學校了。你一個人總待在家里,一定很無聊吧?!?/p>

陳心寶盯著喜笙,喜笙就笑著任他盯,喜笙身上穿著件老款的藍布衫,褲子還是旁邊王媽嫌大不要送來的,老實地站在旁邊,三十出頭的人像四十出頭的。盯了一會兒,陳心寶眼睛酸了,有些亮光浮現(xiàn),他擦擦手上的泡沫,上前抱了抱喜笙,聲音有些?。骸爸x謝您?!?/p>

那天之后,陳心寶和小寶兩個人就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了,陳心寶和小寶總在一起,小寶覺得這個突如其來的哥哥開始變得喜歡和他說話了,還對他很溫柔,小寶覺得有一個哥哥很好。

小寶被醫(yī)生囑咐日常需要多鍛煉,所以陳心寶便每次和小寶一起,這天兩人一起出去,跑到離村子挺遠的地方,還偏逢上下雨,兩人躲在一處山洞里,想等著大雨過去再回去。他們想著大雨要不了多久就會過去,卻沒想到這一下就是幾個小時,天黑得透徹了也沒見停下,好容易等雨停了,兩人便撒開了腿往家跑?;氐郊?,一片黑暗,喜笙不在,兩人慌了,知道喜笙是擔心他們沒回家出去找他們了,可他們也不敢再出去,怕錯過了喜笙回來。家里就兩間房,他們站在外邊那間門口直勾勾盯著外面。

終于等到喜笙回來是幾近午夜,畢竟他們回來也是十點多了。喜笙抱著傘踏進家門口就看見兩個小子站在門口,一時間又急又氣地沖過來,揚起手來要打了,看見兩張小臉直直盯著她也不避,心里頭又是一泄氣,淋著滿身的雨水,混著淚往下掉落。兩個小子看見喜笙的樣子,心里頭一半害怕一半擔憂,所幸喜笙回來了也不打他們了,兩個人保證再沒有下次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