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煤礦度過的,那是一座上世紀五十年代就建成的國有煤礦,座落在大青山山脈之中,是一個山溝溝,叫河灘溝。自我有記憶的時候,爸爸就是這座煤礦的一位區(qū)隊長,聽爸爸說他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從內蒙古一所煤炭中專學校的采煤專業(yè)一畢業(yè)就被分配到了這座煤礦當技術員,26歲就當上了區(qū)隊長。我童年記憶最深的一次是我在幼兒園,媽媽出差不在,爸爸下井沒上來,中午沒有人接我回家,我就無止境地哭,阿姨怎么也哄不住,我就一直哭著找爸爸要媽媽,終于到下午四點鐘了,爸爸剛從井下跟班上來,還未來得及洗澡,穿著下井的工作服,戴著安全帽,一盞礦燈還亮著,臉上黑糊糊的,我剛開始還沒認出來,阿姨說你爸爸來接你來了,我一下子嚎啕大哭,撲在爸爸的懷里,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等到爸爸洗澡去了,阿姨拿著鏡子給我照,我的臉上淚水沾滿了煤粉,才發(fā)現(xiàn)是爸爸身上、臉上的煤粉沾到了我的臉上了。從那以后,我才知道爸爸的工作是下井,經(jīng)常吃不上正點飯,遇到值班時總是夜班下井檢查工作,由于工作出色,所在區(qū)隊連續(xù)幾年安全生產(chǎn)無事故,爸爸被礦里評為“十面紅旗”先進個人,被局里評為 “優(yōu)秀工程技術人員”和“安全技術標兵”,現(xiàn)在還留有一大抽屜獲獎證書和披紅戴花領獎狀的照片呢。
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爸爸調到了礦區(qū)里的勞動人事局,媽媽也調到一所區(qū)里的學校,我們的家也從煤礦搬到了區(qū)政府所在地所謂的縣城里,我也到了媽媽的學校上學。爸爸雖然為一名公務員,但仍然從事全區(qū)的勞動安全監(jiān)察工作。礦區(qū)雖然小,但企業(yè)還不少,小煤礦更多,爸爸整天的工作幾幾乎都在煤礦里檢查。爸爸是個工作狂,有一次到一個小煤礦集中的地方檢查,一天連著下到五個小煤礦井下檢查安全生產(chǎn)工作,中午的飯晚上吃,等到晚上回家后,連衣服都沒脫一頭扎到床上呼呼大睡。爸爸可真是累了,我想和他說說話,看他睡得那么香,我就沒打擾他。我想爸爸可真辛苦啊,媽媽只好第二天把沾著煤粉的床單再次進行換洗。其實,像這樣情況屢見不鮮。
我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爸爸被選調到了區(qū)委組織部,一干就是五年,后來當上了副部長,但區(qū)里有安全檢查需要時,還特邀爸爸參加,他沒有怨言,積極主動深入到礦山井下進行安全檢查,并寫出書面總結,提出合理化建議。
我上初二的時候,也許是所學專業(yè)的原因,也許是與安全的情節(jié),爸爸又從組織部調任到煤管局當局長,第二年又當了經(jīng)貿(mào)局局長。當時我們住一間僅有30平方米的小家,為了便于我的學習,我干脆住在了爸爸的辦公室的里間里,盡管只有晚上中午在他辦公室呆著,但對他的工作有了更多的了解。在正常工作日中,經(jīng)常見他忙于開會應酬,晚上加班寫材料,在星期六日,別人都雙休,而爸爸卻在煤礦下井檢查安全工作。我在他的辦公室住了三年,幾乎每個雙休日都在煤礦檢查,他就是這么敬業(yè),這么負責,這么默默無聞地工作,區(qū)里連續(xù)四年給他評了優(yōu)秀領導干部,煤礦安全監(jiān)察局還邀請中央電視臺對他進行了專訪,介紹他的先進事跡。我們家里最害怕的是晚上接電話,有一次半夜來了電話,爸爸從睡夢中驚醒,一下子爬起床,急得連褲子都穿不上,一邊嘴里叨叨說煤礦出事了,一邊給司機打電話,連夜趕赴事故現(xiàn)場,從那天算起,我整整十天沒有見爸爸回家,他一直在煤礦搶險救援。那年秋天,爸爸因腰疼病從北京帶回一麻袋的中藥,媽媽每天給他熬一劑藥。煤礦出事后,媽媽把熬好的藥再罐到瓶子里讓司機給他捎到礦上去。我每天晚上回家見不到爸爸,我問媽媽,爸爸為啥還不回來,媽媽說煤礦出大事故了,你爸爸在現(xiàn)場處理事故回不來,我心里很難過,我想為爸爸分憂解愁,想安慰爸爸那顆受傷的心。我含著眼淚給爸爸寫了一封長信,疊了一百只千紙鶴給爸爸捎去。后來聽爸爸說,他是當著當時的區(qū)長念我寫給他的信的,這封信把爸爸和那位區(qū)長感動得哭了。我想這種淚水中飽含了一個 “煤礦人”的辛酸,一個“安全人”的委屈,一份女兒給予父親的親情寬慰,一種辛勤付出與回報不相對應的無奈。爸爸接到女兒的信后心里定會好受些。
我上初四的那年秋天,對爸爸來來說真是一個“多事之秋”,記得國慶剛過,爺爺病重,爸爸當著經(jīng)貿(mào)局長,整天忙著工作,有上一年的事故的教訓,爸爸更是加大了對煤礦安全的管理力度,以身作則,不分晝夜深入到煤礦井下一如繼往檢查,顧不上管爺爺,只得委托朋友把爺爺從鄉(xiāng)下接市里的大醫(yī)院,爸爸白天工作,晚上陪爺爺。禍不單行,那是一個深秋,就在爺爺住院期間,有一座小煤礦又出事故了,爸爸是深夜兩點鐘被從醫(yī)院接到煤礦事故現(xiàn)場的,這一處理就又是整整一周。期間只有一次晚上抽空到醫(yī)院看望病重在床的爺爺,而爺爺卻睡著了,爸爸怕打擾爺爺,跟奶奶打了招呼就返回煤礦了。第二天,爺爺問奶奶,說兒子為啥好幾天不來看我,奶奶說兒子最近工作很忙,也沒敢告訴他老人家煤礦出事,爺爺眼睛里噙著淚水,說估計他有大事,我怕見不著他了,果然,等煤礦的事處理完了,噩耗傳來,爺爺去逝了。爸爸終于還是沒見著爺爺,在爺爺?shù)淖返繒希职种碌吭~,痛哭流涕,泣不成聲,爸爸的頭碰在棺材上,哭訴著,“兒不孝啊,您能理解兒嗎?忠孝不能兩全?。 痹谖液髞淼挠洃浿?,只要爸爸說起爺爺,就會哽咽落淚,他把工作放到首位,卻沒有為爺爺盡了終,留下了終生的遺憾。這就是爸爸這個“安全人”的遺憾。經(jīng)過兩次事故的洗禮和爺爺去逝的打擊,爸爸變得沉默了許多,經(jīng)常目光停在一個位置不動,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那年過春節(jié),我們全家和奶奶照了張全家福。我打量著爸,他比從前老了許多,我心里很難受啊。但盡管這樣,區(qū)里在年終考評時,考慮到爸爸平常工作付出的辛勞,仍然給他評為優(yōu)秀領導干部,爸爸的心里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我上高二的時候,爸爸調到了市里的安監(jiān)局執(zhí)法隊當隊長。那年冬天,市里一座礦山發(fā)生了一起重大透水事故,爸爸在現(xiàn)場事故救援指揮部擔任聯(lián)絡員、書記員,一呆就是十天十夜。爸爸在這次事故救援中累得腰疼病加重了,疼得歷害了就吃兩個止痛片。背都駝了,有的領導說他像個老頭,但他卻沒有一點怨言。面對這么大的事故,他當時只有一種信念,那就是盡職盡責地參與救援,顧不了那么多。爸爸后來講,有四個井口的值班人員用對講機和他講話,他在指揮部幾乎每天熬到凌晨時,眼睛睜著,耳朵聽著,嘴在問話,但腦子卻在睡眠。事故搶險結束后,爸爸親自起草了長達兩萬字的搶險救援總結,并且被評為搶險救援先進個人,受到領導的稱贊。
直到現(xiàn)在,我上大三了,爸爸仍然從事全市的安全執(zhí)法監(jiān)察工作。他重點監(jiān)管礦山,因為他是學礦山專業(yè)的,我和媽媽勸他,自己的腰不好,你就別再下井了,他卻說 “你們不懂,搞礦山監(jiān)察,不到現(xiàn)場能知道什么,不下井怎么能查出隱患和問題”。
他照樣把他專用的一身工作服放到車上,走到哪個礦山,下到哪個井下,任勞任怨,無怨無悔。這就是我的爸爸,一個執(zhí)著的“礦山人”,一個辛勞的“安全人”。也許這就是爸爸的安全情結吧。
(作者為哲學院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