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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懷念——紀念父親李國平教授誕辰100周年

                                當建筑工人的李漢鑫和父親李國平合影 

                               1973年李國平寫給兒子李漢鑫的詩

    今年11月15日是父親李國平誕辰100周年的日子。父親離開我們已14年了,每當想念他時,我都忍不住熱淚盈眶。他那么慈愛而充滿智慧,他的人格魅力深深打動、影響著我們,永遠激勵我們積極面對事業(yè)和人生!
    父親是我國著名數學家和教育家,中國科學院首批學部委員(院士),國家一級教授。他的學術成就,不需我們做兒子的評說,我想說的是他作為慈父在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從這些往事中能夠看到父親的慈愛、豁達,多才多藝,能夠在他的身邊成長,我們兄弟姐妹是多么幸福!
    父親的專業(yè)是數學,但他在中國歷史和古漢語文學方面的知識卻非常豐富。工作之余,他喜歡作詩填詞,解放以來共作詩、詞1000多首。常言道“詩言志”,他正是把自己生活中的思想感受和人生追求用詩詞表達出來。1958年他主動要求和武漢大學的數百師生一道,參加了東西湖圍堤造田工程,他感受到體力勞動給自己思想帶來進步,曾寫下“雙肩負重從頭學,響徹云霄破土聲”和“未曾服老精神壯,猶唱山歌一起肩”的動人詩句。十年動亂后,他又在詩中寫道:“自笑滿頭白發(fā)生,此生豈復事浮名?千錘百煉真金在,待鑄洪鐘應鼓聲”,表達了自己雖經十年磨難,仍然對祖國和人民無限忠誠,要為祖國的科學事業(yè)而奮發(fā)工作的滿腔熱忱!每讀此詩,回想起父親在那個年代的痛苦遭遇,我總是感慨萬千。
    祖國的民族文化是一個光彩奪目的寶庫。父親平時教育我們,搞理工科的一定要學習一點中文、歷史,搞文科的則一定要學習一點自然科學知識,而不論是學文科還是理科,都要認真學好辯證唯物論。作為第四、五、六屆全國人大的代表,他還將此意見在五屆人大上作為提案提出,建議在大學理工科開設一些文科課程。他自己在工作之余,經常閱讀邊緣學科和文、史書籍,有時在飯桌上還向我們講述這些知識。我很小就在父親指導下讀陳壽的《三國志》、《二十四史彈詞》和前、后《漢書》,為后來中國歷史和文言文學習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父親業(yè)余酷愛書、畫。他是湖北省書法家協會名譽理事。他的書法原學是成親王《竹枝詞》,后自成一體,行、楷兼具,清秀流暢,別有韻味。他的作品,報刊多有刊載。特別讓我感懷的是,父親從沒有讓任何一位上門求字者遭過拒絕。父親還非常喜歡畫畫,1941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在四川樂山認識了我國著名國畫家關山月先生,那時關伯伯也是30歲的年輕人,尚未成名。他剛從印度寫生回國,很想在四川舉辦畫展,父親知道后,鼎力相助,在報上撰文高度評價和推薦關伯伯的畫作。后來畫展獲得了很大的成功,父親遂和關伯伯成為摯友。父親不僅以此陶冶性情,而且將自己豐富多彩的業(yè)余生活作為對緊張工作的積極休息。正如他在詩中所言:“著論難成更稿數,吟詩隨興覺身輕”。
    父親在我們少年時代就告訴我們,“我并不希望你們做專業(yè)的藝術家,但是我希望你們喜歡藝術,這對你們的成長是大有好處的?!蔽业哪赣H也多才多藝,會彈風琴,會唱幾乎所有的抗日救亡歌曲。每每回家聽到母親的琴聲,我們會覺得家是多么溫馨、多么令人向往!在父母的影響下,我們兄弟姐妹除了自己的專業(yè)之外,幾乎人人都喜歡美術和音樂。姐姐小川很小就會彈風琴,哥哥德華和二弟工真喜歡小提琴,大弟行健的單簧管、雙簧管、薩克斯管都吹得好,我和小弟工寶還有妹妹工勤喜歡拉手風琴。兒時逢年過節(jié),我們家都要舉行家庭音樂會,音樂會上先是母親彈琴我們唱歌,后來我們上去演奏、演唱。這種傳統一直延續(xù)至今。現在我們雖然都已經是五、六十歲的人了,但在家庭音樂會上我們總覺得自己還那么年輕、那么充滿朝氣。
    父親年輕時曾經吃過很多苦,求學時為了省錢買書,曾經長期不吃早飯,16歲開始就靠做代課老師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上高中時他給初中生上課,上大學預科時就給高中生上課,很是辛苦。但是他的身體一直很好,與人交談,聲音洪亮,中氣甚足,且動作敏捷,快步如飛。這與他平時喜愛武術,注意鍛煉身體是分不開的。父親文理兼長,多為世人所知,但他對武術的喜愛卻是鮮為人知的。
    父親年少時在廣東老家學過南拳,在中山大學讀書時又業(yè)余學習了少林派的六合拳術及器械。他長期堅持鍛煉,從不松懈。有時工作疲勞了,只見他立起身來,扎下馬步,接連幾個招式,竟讓人目不暇接,70多歲時,單騰飛腳還踢得呱呱叫!原武漢大學黨委書記、后任高教部副部長的劉仰橋同志曾經送給父親一口清代騎兵將領傳下來的寶劍,重約10余斤,父親非常喜愛。他時常早上起來,手握龍泉,指天劃地,劈、撩、斬、刺,運用自如。
    我們在父親的影響下都很注意鍛煉身體,我們在院子里自制了單杠、杠鈴,每天在哥哥們的帶領下鍛煉身體,星期天大家就一起去爬珞珈山。而對武術,以我和大弟行健最為喜歡。我10歲時父親就教我站馬步,學習六和拳術和槍術、刀術。父親最喜歡槍和單刀,他告訴我,槍是長兵器之王,而單刀是破槍的。所以我也很喜歡槍和單刀。父親的槍術非常厲害,尤其是他的“中平槍”,神出鬼沒,防不勝防。我為學槍,多次被父親的“中平槍”刺中肩窩,雖然有棉花包裹槍頭,但是仍難免紅腫起來,母親很是心疼,父親則一邊用燒著的白酒為我按摩,一邊告訴我中槍的毛病在那里,他撫摸我的肩膀說:“只有不怕疼又會動腦子,你才能學到真本領。”這情景好像就發(fā)生在昨天。由于得到父親的“真?zhèn)鳌?,?6歲時槍術在珞珈山同齡人中已罕逢敵手,在學校民兵刺殺訓練中,也大占上風。
    我們小時候從父親的武學教育中得益非淺。他告誡我們,學武是為了強身健體,報效國家,絕不是為了打架斗狠。相反,學武之人一定要學會謙讓,非萬不得已,絕不可輕易動手,否則會使對方受傷。他常以岳飛、關公、趙子龍、羅成、楊六郎還有霍元甲這些忠直正義、武功高強的古代英雄故事教育我們。他要我們做文武雙全的人,講民族大義、講信用、講謙讓、重感情。引申開去,就是要我們做德智體全面發(fā)展、既能動腦又能動手的人。
    父親為人性情爽朗、豁達大度,是位非常慈愛的父親。他一有閑暇,總是給我們講故事,和我們一起討論文學、歷史、乃至音樂、藝術等,并認真發(fā)表自己的意見,決無家長作風。他雖然工作很忙,但對我們思想、學習、工作、生活情況均非常關心,我們在父母的引導下,不論順境、逆境,都始終保持明確的生活目標和服務祖國人民的崇高理想。這是我們兄弟姐妹都能在各自事業(yè)中取得一些成就的重要原因。
    1970年我作為下鄉(xiāng)知識青年被招工回城,在長航局當鋼筋工。那時很多青年人認為當建筑工人被人瞧不起,不光彩,連老婆都找不到。父親鼓勵我:“做什么工作都是光榮的。只要你熱愛工作、做好工作,但又不滿足現狀,你就會有出息。你是鋼筋工,我希望你的意志和身體都像鋼鐵一樣!記住,條條大路都通羅馬!”我牢記父親教誨,要求自己要做最好的技術工人,我白天刻苦向師傅學習鋼筋工技術,很快就能夠自己看圖紙、放大樣,計算各類鋼筋的尺寸,手工彎制各種型號和規(guī)格的鋼筋。到了晚上,我就認真自學建筑工程施工管理理論。這些努力為我5年以后在建筑施工企業(yè)擔任領導工作打下了基礎。
    1973年組織提拔我擔任長航局機關團委副書記,并兼任文字秘書,就要離開施工生產第一線,心中頗有不舍。父親知道后,就用條幅寫了兩首七絕送我,一首是“南園李賀嘆雕蟲,卻把當簾月比弓,不見書生有陸贄,文章高處有春風?!币皇资恰拔吹皆狸柶许?,洞庭湖畔岳陽樓,稀文一記千春頌,憂樂相關天下謀”。他說:“做文字工作同樣可以大有作為,并不是雕蟲小技,你看陸贄寫了多少治國平天下的好文章。要做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那才是最重要的。”后來在我的職業(yè)生涯中,我都始終記住父親的話,勤謹努力,廉潔奉公,并勤于動手動筆。父親給我寫的兩首詩我一直珍藏至今。
    父親在日常生活中對我們體貼入微,對我們的個性、愛好都很了解,他善于引導和支持我們向各自適宜的方向發(fā)展。我幼年非常喜歡畫馬,1959年我畫的八駿圖還曾經參加武漢市慶祝國慶10周年少年兒童畫展。但是那時我從未見過真馬,很想看看真馬到底是什么樣子。父親很了解我的心情,有一次他下班后,遇到有馬車隊在辦公大樓旁休息,旋即回家?guī)胰タ瘩R。在馬車隊師傅的幫助下,他抱著我,讓我撫摸馬的鬃毛、脖子,并讓我騎上馬背。我第一次看見馬時那興高采烈的心情,至今還記憶猶新,這使我這一輩子都那么喜歡馬。
    父親非常善于教育孩子,他從來不會挫傷孩子的積極性。當我寫字或畫畫時,他會抽空站在旁邊,總是夸獎:“嗯!這匹馬畫得很好!”“這個字轉折寫得不錯!”此外,他時常把我的畫和字送給他的朋友或學生,有時甚至要我當面快速地畫一匹馬送給他們,這讓我產生很強的成就感。父親雖然是數學家,可是他從來沒有教我做過一道數學題。他曾經教育我們:“真正的學問不是靠老師教出來的,而是靠學生自己鉆研出來的,老師要教的是讓學生學會自學方法,唯有能自學的人,才有可能成為真正的學問家?!痹谖铱邕M中學大門時,他就教我自學方法,教我用“寫讀法”自學數學,把書讀薄,用“信封法”快記外語單詞。1964年我參加中考,成績列武漢市第三名,當時可以讀任何一所重點高中。可是父親對我說:“你的母校培育了你,應該對母校有感情,我建議你還是上母校的高中吧?!蔽衣犃烁赣H的話,仍然留在了華師二附中。父親就是這樣,在他的不平凡的一生中最熱愛的是科學,最看重的就是情義!
    父親是1996年2月8日去世的,享年86歲。每年清明節(jié)我們都會攜帶兒、孫到武昌光谷廣場他的銅像前去緬懷他。我們將繼承父親偉大人格精神并一代代傳承下去!父親這位學貫中西、文博今古,創(chuàng)始辟路、正氣浩然的科學家和教育家,這位充滿愛心、充滿智慧、爽朗豁達而又多才多藝的慈父,永遠活在我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