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染淥湘
天邊夕陽再次映著我們臉龐時,遠方的肅穆與蒼茫又勾起了心中那亦真亦幻的憂傷。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我也相信,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畫框,嵌滿了自己戀戀不舍或是揮之不去的景象。然后在現(xiàn)實的海洋中苦苦追尋,終其一生地被沿途的風光影響。鄉(xiāng)愁、焦慮和空茫有時是沒有緣由的,只能說天是高的,夢是遠的,曾經(jīng)因現(xiàn)實而懷念,故鄉(xiāng)因遙望而流連。
村莊和城市,我們生命的搖籃,靈魂的歸宿。她們到底在哪里?這片被稱為淥湘的平凡的地方,為我源源不斷地輸送了生命的營養(yǎng)和能量,讓一片郁郁蔥蘢的綠蔭圍繞著我,這便是我的故鄉(xiāng)。
此處沒有厚重的歷史,沒有旖旎的風光,如何將她非凡的神韻標榜?但對于故鄉(xiāng)沒有這樣的要求,只是因為小小的淥江發(fā)源于湘贛邊境的羅霄山脈,一路上清波蕩漾,九曲回腸后在這里匯入湘江,這便有了淥湘。湖南自古被稱為三湘大地,但對于“三湘”到底是指哪三湘卻是古今文人一直爭論不休的話題。這無怪湘人的霸蠻,只是因為這片熱土確實是鐘靈毓秀,每一寸土地都有各自的風情,又和諧統(tǒng)一地孕育和傳承了湖湘文化。只是無論怎么算,淥湘這地方都不能位列三湘,她沒有那樣的博大寬廣,只在沁涼的晨霧中籠罩了一座小城和連片的村莊。
淥湘這片土地,湘江始終是慈祥的母親。而我們,則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塊熱土上。對于河流的崇拜,是世界大多數(shù)民族共同的心理。原因倒不復雜,古埃及吮吸了尼羅河的奶水,中華民族成長于長江黃河的搖籃。即使在我們這小地方,湘江也扮演了同樣的角色,只是她多數(shù)時候選擇了沉默。她的溫情,在白天里化作慷慨大度的清風,存在樹蔭下,蕩在江波里,到了夜晚就發(fā)酵成甜美的搖籃曲伴你輕輕入夢。
杜甫倒是有詩勾勒出湘江在這里的風貌:
逆素浪,落落展輕眺。幸有舟揖遲,得盡所歷妙。
空靈霞石峻,楓栝隱奔峭。青春猶無私,白日亦偏照。
據(jù)說杜甫寫完此詩后不久便客死湘江舟中了,但至今詩圣流落江湖時曾停泊的空靈寺仍矗立在湘江之濱。不知道這地方有沒有給他老人家最后一絲慰藉或是歸屬感,但毫無疑問這古寺已經(jīng)成為一代又一代善男信女心靈的歸宿。
只是不管有無波瀾,畢竟歷史已經(jīng)走遠,所以我只能遙想我出生那天或是艷陽高照,或是淫雨霏霏,但總是還可以稱得上是個不錯的日子———這并不是我的殊榮,每個人的降生,都會有一雙溫暖的手把大地的搖籃裝點一新。而大地上的人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慶生悼逝,為看不見的時光張羅一切。
對于生死,當?shù)氐娜瞬]有過分地看重,只會做好迎來送往。于是,迎接新生,慶賀高壽,悼念死亡便通通成了一種熱鬧高調(diào)的形式———辦一場盛大的流水席,請親朋好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大魚大肉大吃一通。至于渲染氣氛,當然還得要音樂來幫助。請來的樂隊給大家扭幾出花鼓戲,興致來了就算死了人也要唱著《今天是個好日子》。有人說,這樣的風俗充分說明了農(nóng)村文化的貧乏落后,但他們沒有看到,即使有點荒誕,也不妨是一種豁達的生死觀。生者降世,逝者消失,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只有不悲不喜,才能經(jīng)得起大悲大喜。與其為抓不住的命運悲哀,不如用心去關注生者,把自己能掌控的事做得更好。
當然本地人遠沒有什么哲學思想指導自己的生活,只會用一種現(xiàn)實的、實用的心態(tài)把日子過下去。如果說吃米粉、嚼檳榔、穿著花短褲在大街上招搖是不少人都有的“淡定”,那么你不能低估了這些人的智商,就算假貨是大海茫茫,他們也有 “大浪淘金沙”的本事。東西不在真假,能用就好。也許正是因為大家都明白彼此的要求,假貨的銷售者和購買者才能一直心照不宣,相安無事。也不能因為這樣的小狡猾、小奸詐就說這里人的品性不好,賣蔬菜老愛短斤缺兩的小販遇到小偷照樣大喊抓賊,坐公共汽車時不給老人家讓座也一樣會遭白眼。
我很想聽聽別人是怎樣評論這個地方的。網(wǎng)上說,她是長株潭的后花園,是小城風韻與田園風光的完美結合———這是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打的廣告。可是我心中所銘記的依然只是那淥湘的夕陽。它照著整座小城,照著整片田野。于是街上下班、放學的身影被搶著悠長,村莊里卻升騰起一片裊裊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