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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如歌





  一般來說,“退休”是到了人生事業(yè)的終點,屬于自己的“課”結束了,職業(yè)生涯從一路逗號走到了句號。我常常感到,人老了,詩意也在消解,不會再有從前的熱度了。然而,在我周圍,許多同齡甚至長于我的同事或朋友,在結束幾十年固定的生活模式之后,仍然在精神上追求著,豐富著,活得十分精彩,詩意盎然。這樣的人舉不勝舉,我只好選擇曾經一起工作過的原二系(上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初北語來華留學生教育分為一、二、三系)的幾位同事說說。
  面前這本厚厚的書———《中華龍文化的起源與演變》,我愛不釋手,它斬釘截鐵又令人信服地解開了一個千古之謎———龍是什么?由于謎底的揭開,龍文化中的許多問題迎刃而解,破除了廣泛的誤讀。近幾年,進入我視野的某些文章,通病是術語翻新、材料堆積、人云亦云,缺少獨立見解與新意,而這本書獨樹一幟,其研究過程、方法及論斷都令人深省。讓我感到特別自豪與親切的是此書作者就是我曾經的同事———今年八十歲的王笠荃。退休以后王老師曾規(guī)劃過自己的研究課題比如“文化大革命史”、“中國文化史”等,展開以后,他發(fā)現(xiàn)把龍文化研究作為突破口更好,于是用了七年時間,查遍北語、北大以及國家圖書館的相關資料,常常一整天泡在閱覽室到人家下班為止,生怕有價值的東西漏網。王老師1948年進北大讀政治,工作幾年后又于1956年再入母校讀哲學,從而打下了堅實的科學思維基礎。他是北語創(chuàng)立的見證人。1962年學校草創(chuàng)階段他便開始了對中國學生(最初是留蘇預備生)的教書生涯,教授政治、黨史、國際關系、國際政治等課程。二系成立中國概況教研室后他來到二系,改教外國留學生的中國國情、中國概況、中國文化課。幾十年過去了,直到今天,王老師的學術研究仍在進行,他即將完稿的《論毛澤東哲學思想》一定十分精彩,我期待著。
  36年前,我剛進入對外漢語教學這一新領域時,面對外國留學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同一教學小組的房玉清給予我極大的幫助。他告訴我如何“上路下水”,并拿出自己的教材和備課本給我作參考。我發(fā)現(xiàn)他給課文的每一個漢字都標注上了音調,這在我看來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他卻做得如此認真仔細,他說自己是寧波人,怕有的音調拿不準,便事先一個字一個字地查字典。他還告訴我,對學生的作業(yè)不僅要認真批改,還要分類記錄梳理,久而久之整理出來的東西便成為一筆寶貴財富,成為進行語言研究開掘不盡的富礦。就是房老師的這一番話,讓我后來的教學與研究受益匪淺。退休搬到新樓后,我去過他家,他正忙著修改耗盡他半輩子心血的專著《實用漢語語法》。房老師1949年15歲時參軍,曾赴朝鮮抗美援朝,1955年因喜好文學自學考上山東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后從事對外漢語教學工作,他要求自己 “改行”,從文學改為鉆研漢語語法,于是有了一系列語法研究的成果。80年代《實用漢語語法》作為教材油印,1992年學校出版社正式出版,印刷五次,2001年北大出版社再版,2008年我校出版社再版,重印兩次。二十多年來,他根據(jù)教學體會和時代的變化不斷地修訂這本書,影響越來越大。百折不撓又精益求精的學術精神不知給自己增加了多少工作量,但房老師樂此不倦。如今有條件了,他回歸初衷———文學創(chuàng)作,一篇一篇回憶家鄉(xiāng)、回望過去的散文從心底流出,至今已經發(fā)表了二十多篇。
  今年9月3日,我打開新浪網博客教育欄,李憶民———“我的博客”里照片、圖片、模型、文字撲面而來。屏幕上用各種色彩顯示出對李憶民博客五周年的紀念:第一篇博文《似水流年記鱗爪》,文章96篇,圖片34張,點擊率13358493次,粉絲891人……二十五年前我曾經的上級,為對外漢語教育事業(yè)特別是本科教育立下汗馬功勞的前二系主任李憶民,當年的談笑風生尚未褪去,如今更是瀟灑自如,聲名雀起。網絡記者推舉他在李銀河、趙本山兩位名人的言論中間當裁判,他的一句話讓多家網站爭相轉載;新浪教育網將他的博客評為“名博”,評他為全國影響最大的最有思想營養(yǎng)的百名教授;《法律與生活》半月刊為他辟出專欄,每期一篇,每篇約三千字,如今已經發(fā)了十八篇之多;他的博文涉獵廣泛,不僅包括他在國外國內的漢語教學經歷故事,還將國外一些非常新鮮有趣的文章、故事、知識,編譯介紹到國內,引起巨大反響,《人民日報》的“人民文摘”、《大學生雜志》、《新民晚報》、《世界新聞報》爭相轉載。退休后,李憶民先是返聘上課、做教學督導發(fā)揮余熱,70歲以后,換了一個新活法,走上了更廣闊的天地,每日五六個小時坐在電腦前,上網馳騁,海闊天空,越活越有滋味。
  周思源在崗時一周兩個班的高級漢語課,再加上擔當文化系列教材的主編,占據(jù)了他的主要精力;退休后他像換了一個人,不僅成為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的名師,講紅樓、三國、水滸,還被全國許多大學、研究院、電視臺請去演講,所到之處大受歡迎。我遇到過幾位周老師的粉絲,他們因為喜愛周老師而對北語產生興趣,這也是學校的榮耀。十幾年來,周思源的創(chuàng)造力像火山爆發(fā)一樣,噴射出耀眼的光芒。他連續(xù)出版學術專著《紅樓夢創(chuàng)作方法論》、《周思源看紅樓》、《周思源正解金陵十二釵》、《探秘集———周思源論紅樓夢》、《周思源品賞三國人物》、《周思源新解水滸傳》、《從鳳姐治家到火拼王倫———讀紅樓水滸學管理智慧》。周老師在進行浩瀚的學術工程的同時,還從事著文學創(chuàng)作,出版了長篇歷史小說 《文明太后》(上下)、《吳大帝孫權》和《牛鬼蛇傳》。我常見他在報刊上發(fā)表具有思想深度與力度的長文,像《質疑康雍乾盛世》、《評亨廷頓 “文明沖突”》、《二十一世紀中國文化的世界地位》以及新近在中華讀書報上整版發(fā)表的 《止步于三座大山———評新版電視連續(xù)劇<紅樓夢>》等,引起文化界不少關注和爭辯。他那種將學術和創(chuàng)作進行到底的精神,怎能不令我肅然起敬。
  我與劉士勤、彭瑞情、馬樹德在1978年二系三教組建報刊教研室時便一起工作,全教研室同仁致力于對留學生報刊、新聞語言教學的開創(chuàng)事業(yè),驕人成績在全國首屈一指。一晃幾十年過去,當年的小伙兒變成白發(fā)長者。劉士勤仍眷戀著教學與研究,他主編的三大本教材《中級漢語分類閱讀(人文篇)》出版了,他對幾十年來的報刊語言教學的總結探討也即將出爐。而彭瑞情則走了另一條路,回歸到文學之初。他的長篇自傳《翻越蓮花千重嶺———我的求學之路》讓我讀得熱血翻騰。我與老彭同屆,經歷著小學、中學、大學相同的大背景。書中回憶的中國事件,讓我重走了一遍老路,倍感親切;而我們兩人的生長環(huán)境又大不相同,他曾是廣東偏僻山村的砍柴娃兒,我則是北方大城市的干部子女,命中注定一個要經歷千難萬苦的求學之路,一個走的則是別人為自己鋪就的康莊大道。讀著他的求學故事,我心靈震顫,反思萬千。馬樹德后來轉為翻譯教學、高級漢語教學和文化教學。退下來后,他完成了《世界文化通論》一書的寫作。目前,正領銜修訂已經使用了近10年的《現(xiàn)代漢語高級教程》。擔任英漢翻譯課的熊文華退休以后也是筆耕不輟,翻譯出版了 《商務漢語》(三冊)以及《全景中國》、《中國文學欣賞》、學術著作《英漢翻譯教程———理論與實踐》和《英國漢學史》,正在撰寫《荷蘭漢學史》,不久將面世。
  大家都在同步老去,沒有條件像過去那樣經常見面,然而我從這些精神產品中了解到他們的文化理想與追求。也許由于擁有了更多的自由和更廣闊的思想空間,內心會永遠年輕。我們走在夕陽里,背后卻是如歌的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