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風雅
我說,余生也晚,沒趕上上世紀80年代那個浪漫的詩歌年代。唱著《年輕的朋友來相會》的那一代似乎對物價的抱怨趕不上對文藝的熱情,有高中文化的有志青年見人都問的是:最近看什么書了嗎?深刻一點的是弗洛伊德,康德,叔本華那些稀奇古怪的家伙,文藝一點的是勞倫斯、亨利·米勒那些人物,至于海子,顧城,汪國真,誰的筆記本里沒他們的詩呢?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個時代,問這些當年文學青年,差不多的已經(jīng)模糊了浪漫的影子?!?0年代有什么啊?剛改革開放,物資緊俏,物價飛漲……”也許吧,他們忘了誰唱著《一無所有》,他們忘了誰穿著喇叭褲,燙著時髦卷發(fā),他們忘了誰在《美的歷程》上寫寫畫畫,誰瘋狂的給雜志寫詩,誰在彈吉他,誰在唱歌,誰為心愛的姑娘送上一朵鮮艷的玫瑰花。全憑想象……那個離我們漸行漸遠,越來越模糊的過往。
說點自己家里的事吧。
我媽當年沒結(jié)婚的時候,在百貨大樓工作,我至今都對她羨慕不已。雖說是80年代的售貨員,不比往日那么趾高氣揚。不過,物資緊俏時代,北京的一個售貨員堪比司長。這是怎樣的實惠啊?哈哈……可惜她不在副食組,她專管賣小商品,鍋碗瓢盆的,干凈!想想我小時候最痛恨的紅雙喜香皂,總也用不完,一股庸俗的香味,表姐家的舒膚佳多有感覺,特別的造型,國際化的香型,小時候的記憶仿佛帶著香味!可是,我媽80年代末單位上福利發(fā)的香皂足足用到了90年代初。我永遠也忘不了紅雙喜香皂的紙包裝和紅色帶喜字的香皂盒。
我爸當年不算一個典型的文藝青年。不怎么會書法;不會畫畫;寫過詩,沒發(fā)表過;好像乏善可陳。寒假的時候我翻出本《圍城》看,1992年買的,5塊4毛錢,可怕的內(nèi)頁上居然有老爹的印章,居然還有一枚閑章。用我外行的眼光看,實在是有法度。老爸云淡風輕:“刻名字是我自己刻的,閑章是別人刻的,他的篆刻作品在甘肅日報的副刊上發(fā)過?!崩蠇岆S即插話:“我也有個章子,是個名家刻的?!弊砸詾樵诖髮W里熏陶了一年有余的我大嘆風雅!風雅人物原來就在我身邊。后來仔細問過,原來他們那個年代的人會點篆刻不算什么,我有個同學的母親就是很有名的行家,曾經(jīng)都辦過作品展,而她的職業(yè)不過是銀行職員而已。想高中的時候仰望藝術(shù)生筆盒里成套的刻刀,遙遠的藝術(shù),奢侈的藝術(shù)!可是,20多年前,他們很多人都有。
有個同為60年代生人的雅人,送我爸一本詩集,我看了不厚道地大笑:“啊哈,還有艾青給寫題詞呢,要是我就愛惜羽毛,死也不能把這個稱為詩?!崩习指阈?,虔誠大贊人家的作品有汪國真的風格。我說:“新詩中,你總不能說人家是徐志摩吧,艾青也不像,80年代那一幫都不像。怎么你就單單選了個汪國真呢?”老爸說:“寫詩也是不容易的事,他XX詩中XX句,你看有沒有汪國真的味道?”我倒!真還不怎么了解汪國真呀!
再說說我,小時候家里有本書,所有的書都允許我看,就那本,用我媽的話說,不適合小孩子看。問什么時候能看呢?說上大學就可以了。我一直記著?!恫樘厝R夫人的情人》!記著的原因是“萊”我不認識,念成“菜”。還想:等我長大,一定要看看查特“菜”夫人的情人到底是誰。后來,那本書讓我爸收拾不知哪里去了,再也沒見過。哦,D·H·勞倫斯,向你致敬!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位外國作家,居然是以我不認識的字開始的。
最近我爸的愛好是收藏黃河奇石,親切鼓勵我好好擦擦他那些石頭:“以后都是你的!”我煩:“就不擦,以后也是我的?!睙┑臉O了,問他:“你的石頭能折現(xiàn)嗎?能換成房子嗎?能解決我就業(yè)嗎?”用我表姐的話說:“老漢們有個愛好也好!不然退休了沒事干。”原來我以為他總年輕,原來他也快退休的人了,起碼中年都好長時間了。原來呢,不管他做什么工作,青年時代的那些興趣總是難以割舍。我總是會笑他,笑他不切實際,這么一大把年紀,還要寫個對子,還要猜個謎語,還要費心費力寫石評,家里來個人就送本。誰聽你的???你不懂基金,股票,跟風買了點,還虧得一塌糊涂。去年家里那么多事,苦中作樂,又去玩石頭。如今,抱著年度散文要寫文化散文,用他的話說,“XXX的爸爸寫小說,太累了,我腰疼,坐不住,寫個幾千字的散文,總行的?!薄澳闶菍W中文的,你要幫我寫!”我說:“只會欣賞,不會創(chuàng)作?!蔽抑劳撇坏舻?,一個人理想一點總是美好的,希望等我40多歲了,還是會寫寫東西的。
他們不是那個時代多大的風雅人物,草根的可以,對于80年代,我們看的都是精英人物的回憶,幾多理想,幾多抗爭。如果一個人寫一本書,扉頁上寫一句話:“獻給我的父母,愛人,還有復旦?!保ㄐl(wèi)慧《上海寶貝》)貴族本身就是無需說明的事。我總是記得小時候,90年代的時候,好像離80年代也不是那么遙遠,沒有所謂的公共知識分子,沒有美學,沒有我現(xiàn)在知道的一切一切概念,或者更接近真實。
不知是專業(yè)影響還是興趣所致,總想什么是浪漫?《世說新語》心神往之。《紅樓夢》無需再說,說也說不好。張愛玲風雅卻不浪漫,貴族的味道慢慢的散去了。至于后面的名媛,多是新貴,散了也就散了吧。最近的風雅離我們已經(jīng)有30年了,不知道會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