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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 葭 弦 歌——品《詩》之情歌,從《蒹葭》說開去







  異人異境,人欲仙!
  懷抱文明的濫觴經(jīng)典--《詩》,總肅然地會有這樣一份情懷,縱使在其中追尋愛的足跡,瀏覽愛的畫卷!
  《尚書·堯典》言:“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
  品讀《詩》的時候,我愿把她當(dāng)作一首首雋永的弦歌,雖自不能唱,但似乎只有這樣一份心境才不至于淺嘗輒止,才能細(xì)味其中的律動,才能把握其中的脈搏。而有《詩》出世以來,似明珠碎玉的七十多首情詩,就占據(jù)了其四分一的重量?!对娊?jīng)》的愛情詩以情感真摯、吞吐自然、不假雕飾而著稱。盡管筆意不同,有的深宛,有的疏野,有的含蓄,有的明快,有的纏綿,有的飛揚(yáng),有的渾厚,有的平淡,但喜怒哀樂,皆是任情率真,絕沒有故作矜持、無病呻吟,而是從字里行間自然地流露出文明濫觴詩人高尚優(yōu)美的感情,這就使得這些作品具有一種自然本色、有一種我獨(dú)自稱之為蒹葭的野性弦歌之味。
  在這里,他們浮繪著先秦男女的異人異境。而三闕《蒹葭》詩又可以深味出他們特有的靈性。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詩人以淡淡的筆調(diào)營造出一幅白霧茫茫、青草萋萋的縹緲朦朧的影像,所思之人近在眼前,又宛在天邊,迷離惝恍、飄忽不定,“時容與以微動兮,忘未可乎得原。意似近而既遠(yuǎn)兮,若將來而復(fù)旋?!薄笆渍乱殉山^唱?!北磉_(dá)了詩人對伊人傾慕不已卻無從追求而無可奈何的感慨惋惜之情,給古往今來的讀者留下了無邊愁悵和綿綿悠思。
  錢鐘書云:“情所系者,所謂伊人。然在水一方,終不知其所在。賈長江有詩云:‘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夫悅之必求之,故雖不知其所蹤,亦涉水而從之。曰‘溯洄’,曰‘溯游’,上下而求索也。且道路險阻彎曲,言求索之艱辛,真可謂‘上窮碧落下黃泉’。然終于‘兩處茫茫皆不見’,所追逐者,不過幻影云霧,水月鏡花,終不可得?!?br>  錢鐘書先生認(rèn)為這首詩所描繪的是一種 “企慕之情境”。至于企慕什么,向來眾說紛紜,但不管有多少種可能,總有一種可能是肯定的,那便是對于愛情的向往與追求。對于全詩主要的意象“伊人”,人們最直接的聯(lián)想便是詩人所追求與思念的人。通篇詩歌通過對于“所謂伊人”的苦苦追求與尋覓,表達(dá)了對于愛情的執(zhí)著與渴望?!遁筝纭返囊饩呈请鼥V的,唯其如此,伊人那若即若離、可望而不可即的倩影便成為人們追求愛情的唯美絕版。子曰:“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從《關(guān)雎》到《蒹葭》這樣對情愛的抒寫已經(jīng)成為 《詩》的內(nèi)聚與契合。遍覽其中眾多膾炙人口的情詩,深思之,會發(fā)現(xiàn)一個非常有趣的現(xiàn)象,那就是有許多愛情故事都發(fā)生在一個共同的地點(diǎn):水邊?!遁筝纭芬餐嘎冻鏊鼈冞@一水意象特有的神韻。思念的女子對他避而不見,于是在長著一片蘆荻的浩渺秋水中,我們的主人公不畏艱險,始終追尋著他的意中人。一莖清渺的秋歌,楚楚地飄向水之湄,任百年又百年的蘆荻花,在追求者的瞳仁深處開成。
  清寒的季節(jié)輕愁的男孩兒,在孤雁斜飛的水中央,寂寂拭淚。那意中人?。〉降自谀睦??一抹蘆荻花淡灰白色的憂郁,輾轉(zhuǎn)著飄在水里,一遍又一遍的漂洗那件送給佳人的水袖霓裳。風(fēng)獨(dú)自在上游的煙靄中靜靜地輕嘆,千年,萬年,讀不懂的哀愁遠(yuǎn)在天涯,近在水一方,在低回的長歌中唱不盡清秋的浸骨憂傷。纏綿不絕的秋雨在風(fēng)中惆悵,蒼蒼的來路和茫茫的歸路,盡已被水阻隔。散去白色的霜露,散去蒼蒼蒹葭,散不去的是追求者執(zhí)著的心!
  《鄭風(fēng)》里的《溱洧》,雋永的美好故事也一樣生于水畔。嚴(yán)寒的冬天過去,溫暖的春天來到,萬物復(fù)蘇,欣欣向榮,更引發(fā)了青年男女郊游踏青的蓬勃興致,而有著青青草的河邊自然是絕佳的去處。于是成群結(jié)隊(duì)相約而去。與《溱洧》同一背景的詩還有《鄭風(fēng)·褰裳》,此當(dāng)是一首女子戲謔情人的歌子。在溱洧水畔男女聚會之日,一個姑娘看中了對岸的小伙兒,她向他用其他方式表示過愛情,可是小伙兒太老實(shí),不能理解姑娘的心意。于是她唱歌來挑逗他,罵他是笨蛋。淡淡的數(shù)筆,將姑娘爽朗活潑、天真浪漫的性格特征以及男女青年的燕昵之情、音容笑貌都生動形象地描繪了出來,通篇洋溢著欣喜歡快的氣氛。而“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這再熟悉不過了,《詩》的開篇《關(guān)雎》就“寫在水邊”。還有《周南·漢廣》那水邊的樵夫,水里游泳的矯健的女子。以水作喻的《召南·江有汜》,寫淇水碧波的《淇奧》,嗔怒潑辣的《褰裳》……皆情生水畔。
  由祓禊之禮演變而成的男女水濱聚會之俗,張揚(yáng)了人類原始的生命活力,青年男女揚(yáng)水相戲,狂歡笑謔,充分享受著兩性相悅的樂趣。因此這些描寫水濱男女聚會的戀歌大都洋溢著歡快、明朗的情緒,即便是言及失戀,也往往回蕩著昔日相戀時的美好與甜蜜。
  無論是水邊的情愫,還是戀人的執(zhí)著,《蒹葭》詩以它獨(dú)特的脈動,作為《詩》之情歌的典范?!扒閯佑谥卸斡谘浴?以《蒹葭》為代表的《詩》之情歌創(chuàng)造出異人異境,人欲仙的美妙境界,更以愛戀的真意,渴慕的癡情孕育而生首首 《蒹葭》式的野性弦歌!寫相思之情:或 “寤寐思服”、“輾轉(zhuǎn)反側(cè)”,或 “怒如調(diào)饑”,“豈不爾思”,或“獨(dú)寐寤言,永矢弗諼”,或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或“輾轉(zhuǎn)伙枚”,“涕泗滂沱”。寫兩性結(jié)愛相樂的都跳動著喜悅、歡愉的情感:或“視爾如獲,貽我握椒”,或“其樂只且”,“可與晤歌”。寫邂逅相遇的,盡吐眷愛歡悅之情:或“適我愿兮”,或“與于偕臧”。寫失戀的苦惱,則直抒焦灼憂傷:“誰俯予美,心焉仍仍”。寫求偶盼嫁,都有對愛情的熱盼,對風(fēng)月的表白:或“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或“人涉印否,印須我友”,或“婉兮孌兮,委女斯饑”。寫離別眷念的都有沉郁,愁苦之情,焦灼愛怨之感:或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或“言念君子,載寢載興”,或“愿言思伯,甘心首疾”,或言“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或直呼“振振君子,歸哉歸哉!”。寫久別歡聚的,都有怨慕愛嗔,喜悅甜蜜之味:或“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或言“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單戀之躁動惘帳,追求之大膽誠摯,相思之纏綿悱惻,失愛之痛苦無奈,相會之喜樂歡愉,分離之悲怨哀婉,庶已涵概了婚戀生活的所有,人間愛情心態(tài)盡含其中;而且其情調(diào)清逸真摯,文辭樸素動人,迄至今日,仍無出其右。
  《詩》之“情歌”,媚語攝魂,讀來令人執(zhí)卷流連,苦難遽別。如鄭振鐸先生所言:“在全部《詩經(jīng)》中,戀歌可說是最晶瑩的圓珠圭壁,他們的光輝竟照得全部的《詩經(jīng)》都金碧輝煌,光彩眩目起來?!?br> ?。ㄗ髡呦滴膶W(xué)院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