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龍長篇小說《湘西古鎮(zhèn)風(fēng)云》節(jié)選之
浦市龍船賽
浦市下面這片水域很寬,估計應(yīng)該是整個沅江流域最寬的一段,大約有一千多米,因此浦市一年一度的龍船賽跟別的地方不同,像麻陽、鎮(zhèn)竿、茶峒、王村等地由于河面狹窄,龍船只能順江劃,而浦市則是橫江比賽,而且無人組織,完全是自由競賽,這種習(xí)俗一直延續(xù)至今。龍船賽是浦市一帶過端午節(jié)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四周鄉(xiāng)鄰各村寨都要派出龍船隊,相同顏色的旗子往往被視為“同盟”。同盟之間一般不“帶橈”,但不同顏色的旗子只要一靠近就會自動“帶橈”。而浦市街上各家各戶只要是與河里龍船有淵源的都會挑上包子、粽子、香煙、紅綢等,帶上鞭炮來到河邊,根據(jù)自家祖籍和姓氏支持自己的龍船隊,如果夫妻雙方支持的不是同一色旗的話,那就得準(zhǔn)備兩份禮物。當(dāng)他們支持的龍船隊“帶贏”(浦市方言:專指龍舟“獲勝”的意思)之后,他們就會在岸邊燃放鞭炮,有的還放鐵炮以示慶賀。這時,這些龍船隊就會自豪地在這個河段來回游弋示威,在示威時,頭橈手往往會做各種動作來氣對手,有的拿著水瓢扣在頭上,搖搖晃晃地做出各種怪相,有的在船頭拿著大頂,也有人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短褲套在橈片上揮舞著,船上的橈手們則同時齊聲吆喝“哦嚎嚎!哦嚎嚎!”幾個來回之后才慢慢靠岸。岸上的親戚或鄉(xiāng)親就會打上事先封好的紅包,并抬上一盤盤點上紅心的包子和粽子犒勞這些英雄們,把香煙拆開分給他們抽,把早已撕好的一條條紅綢分給他們扎在頭上。
袁小林好不容易擠到大碼頭時,身上已是大汗淋漓。這時的大碼頭更是人頭攢動,他往兩邊一看,沿河岸邊全都是人,再往對河看,對河沿岸也是人山人海。河面上已是熱鬧非凡,滿江都是龍船,有的在游弋熱身,有的在慢劃尋找戰(zhàn)機(jī),這些龍船打著不同顏色的旗子,旗子顏色相同的靠攏時雙方友好的舉起橈片打個招呼,不同顏色的靠攏時就會猛劃幾橈,橈手們就“哦嚎嚎!哦嚎嚎!”吼叫幾聲以示挑釁。
他們一般在河中間不會“帶橈”,真接受挑戰(zhàn)了的,就會放出信號,兩船來到離岸不遠(yuǎn)的地方,擺好架式,然后所有橈手把橈片舉起,兩邊的鼓手和旗手自覺作好預(yù)備的動作,然后猛地同時擂響鑼鼓,揮動戰(zhàn)旗,比賽就算正式開始。雙方劃到離對岸不遠(yuǎn)處時,劃頭橈的就會根據(jù)距離“跳橈”(躍入水中),誰先跳橈誰就算贏得這場比賽。頭橈手跳橈之后,所有的橈手就會把橈片放入水中使勁逆向擋水以放緩船的慣性。頭橈手在水中把龍船頂住,等龍船完全停住之后再躍上船。贏者就開始向輸者炫耀,示威,做著各種污辱對方的姿勢。這是常態(tài),二者距離較遠(yuǎn)時輸者一般都會忍住氣,伺機(jī)再較量一次贏回來。但如果二者離得很近時,輸者常常氣不過雙方就會用橈片相互砍打起來。
其實真正聲音大的并非龍船上的橈手,而是兩岸的觀眾。一旦出現(xiàn)帶橈的龍船時,兩岸的吶喊聲只差把河水震起波濤了。這些觀眾心目中都有著自己的龍船,河里面的輸贏,往往更牽動岸上人的心。浦市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曾經(jīng)有一個抱著嬰兒的少婦在岸上給自己村里的龍船吶喊助威,邊喊雙臂還不由自主地幫忙使勁。等龍船分出輸贏以后才發(fā)現(xiàn),懷里的嬰兒早被她摟得窒息身亡了。
袁小林滿懷新奇地到處掃視,忽然耳邊有人叫道:“開始帶了!開始帶了!”浦市方言“帶橈”一開始傳入袁小林耳中時,他根本就不知所云,可這話在耳邊出現(xiàn)多了,再配以現(xiàn)場的情景,他最后還是猜出是“帶橈”就是比賽,“帶贏”就是獲勝,“帶輸”就是失敗的意思了。因此有人這么一喊,他眼光馬上往河面上掃去,果然有四只龍船已經(jīng)形成兩個對子分別從下游的萬壽宮碼頭和唐家碼頭開始往對河沖了。頓時兩岸“加油”的喊聲震天。這兩個對子是一紅旗跟黑旗,一白旗跟紅旗。按浦市一帶風(fēng)俗,村寨在大河邊的用紅旗,在小河或溪邊的用白旗,外來的龍舟一律用黑旗。這時比賽的兩個對子并非相邀同時比賽,但碰巧差不多同時起橈,所以江面上變成了四只龍船成兩對在同時競賽。此時各船上的橈手們都低頭使勁,口中合著鑼鼓點的節(jié)奏吼著“拔橈!拔橈!”只見四只龍船的橈片翻飛,在龍船兩側(cè)攪起排排白色浪花,就像四只展翼的飛鳥,又像四只破浪的飛魚往對岸飛速而去,連河里一些未帶橈的龍船也停下來觀看這兩對龍船的最終結(jié)果。不到十分鐘,紅白兩旗的頭橈先后跳橈,這意味著黑旗和另一紅旗帶輸了。接著兩岸數(shù)處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和鐵炮聲。人們在用炮聲招引自己的英雄快來接受獎勵和犒勞。
這場蕩氣回腸的“帶橈”剛完,岸上的鞭炮聲還沒有完全消失,突然聽見上游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傳來了幾聲悶雷般的炮聲。袁小林循聲往上游望去,只見上游西岸一個半島旁邊的小河道盡頭處彌漫著一片黃色煙霧。袁小林正納悶這是怎么回事時,那團(tuán)黃色煙霧前面又出現(xiàn)了大大的一片煙霧,緊接著又傳來起幾聲炮響。他趕緊問他身邊一個中年漢子:“大哥,這是干嘛?”那人眼睛盯著右前方,看也沒看他一眼,說:“放黃煙炮!浦溪龍船來了!”黃煙炮一直散發(fā)到寬闊的沅江水域時才停止。這時,一只打著黃旗的龍船箭一般從黃色煙霧中射了出來,進(jìn)入了人們的視線。兩岸觀眾很多人揮舞雙手歡呼。袁小林被這一幕驚呆了,這究竟是在干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又不得不求助于身邊這個鄉(xiāng)民:“大哥,他們?yōu)槭裁匆劈S煙炮?”
這人聽他這么一問,才側(cè)過身看了他一眼說:“這個……是浦溪人的習(xí)俗!”臉上還掛著一絲莫名其妙的微笑。
這一來更激起了袁小林的好奇,他帶著央求的語氣說:“大哥,什么習(xí)俗?說說嘛!”
這人被他這么一求,于是側(cè)過頭來湊近他,輕輕地說:“這是一個古老的傳說。有一年端午,浦溪的龍船老是帶輸,中午休息時村里人都罵他們橈手無卵用。其中有兩姐妹罵得最兇,最后有位橈手被罵得實在受不了了,就講,你們有用你們就去試試。本來是句氣話,哪曉得她兩姊妹真的就去跟族長講,讓她們上船去當(dāng)橈手。族長一開始不同意,但她兩姊妹堅決要求要上船,族長最后同意了。兩姊妹上船以后,他們的船真的快了不少,也贏了不少次。但在和一只外來的龍船帶橈的時候,盡管橈手們都盡了全力,可老是差那么半船的距離趕不上。眼看過了半江,再趕不上就又要輸橈了。那兩姊妹一急,似乎是事先商量好了,兩姊妹同時把橈片放下,站起身,沖著對方把上衣脫了個精光。那邊的橈手都驚呆了,忘記了劃橈,都癡癡地望著她兩姊妹。也就這么十來秒鐘時間,浦溪龍船一下子就超過了他們,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再追趕時,已經(jīng)相隔一船的距離,再也趕不上了!雖然贏了,但是浦溪的橈手們都很難過,有的還流下了眼淚。在回村的路上,大家都不做聲。這時這兩姊妹也冷靜下來了,出了這事她們回去也不曉得如何面對父母和村里人,于是兩姊妹雙雙投江自盡。從第二年端午節(jié)開始,他們的龍船在一出浦溪河道口,一路都放黃煙炮,表示把那兩姊妹擋住不讓人看,實際上是在紀(jì)念她們?!?br> “哦,原來是這樣??!謝謝大哥!謝謝大哥!”袁小林聽得津津有味,等對方講完之后連聲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