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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獨秀山及趙翼


  桂林王城的獨秀峰獨得大名,一枝獨秀,聲名掩蓋了其他類似孤山的光彩。其實也許單就風景而論,獨秀峰可能并不獨特,現(xiàn)今的德??h就有一座也被稱為獨秀的山峰,曾經(jīng)有許多前輩題詠過??上У氖?,德保有關方面組織我們一群人去觀光時,主要觀賞的是正在規(guī)劃和施工中的新景區(qū),而不是已經(jīng)有數(shù)百年或更久歷史的陳跡。于是,我只好憑著前人的記載和歌詠,乘上想象的翅膀,登上德??h府東北面的這座獨秀山(也叫獨秀峰)。
  按照前人的題詠,這山應該是非常高峻挺拔的,不然的話你就無法理解以下這些頻繁出現(xiàn)的景象:“自日南中添一柱,不勞媧石補青天”、“擎天一柱獨崇隆”、“高峰直上倚睛秋”,如果說這些都還較抽象的話,那些具體的描繪卻是山高的鐵證,如“青山何峭撥,洞口白云飛”,身邊都是飄渺白云,這山還能矮嗎?可從縣政府門前看去,這山并不太高,相對高度應該不會超過一百米,目測雖不準確,大致八九不離十吧。我想那些將這座獨秀山想象得非常高的句子,倒也不是亂寫,或許是因為那些人沒有見過真正的高山,沒有參照;也有可能是出于文人習慣,夸張一下。周圍沒其他高山,只有這山異峰突出,當然顯得高聳了,難怪在清代羊復禮的筆下,這座在我這個生長在真正的高山上的人看來基本不能算高的山峰,竟成了“卓立千仞”(《獨秀峰記》)。
  還是古人說得好,“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那時文人其實也是一種仙,“自古名山大川,經(jīng)詞人題詠而名始彰”,所以在羊復禮看來,德保這座獨秀峰的景致并不比桂林獨秀峰差,后者“因顏始安‘峨峨獨秀’之句,馳聲宇宙”,而前者默默無聞,“酈道元名之而不能,徐霞客躋之而不得”,就因為沒有詞人的名句。所以他感嘆“山之顯晦,蓋亦會有時也”(《獨秀峰記》)。這倒也說得不錯,歷史常常是由偶然性和誤會鑄成的。比如說曾經(jīng)在鎮(zhèn)安府前后擔任過五年知府的趙翼,可能就是他改變了德保的風俗。
  如果按照現(xiàn)在的稱呼,我們可以說趙翼是一位著名的歷史學家、詩人、文學理論家、雜文家、人類學家等等,不過這些對德保來說并不是特別重要,而他在知府任上所做的幾件事情,對當?shù)仄胀ㄈ说纳畹褂姓媲械挠绊懀绺锍渍?,盡可能不讓胥吏魚肉百姓。
  作為一位飽受儒家文化教育熏陶的傳統(tǒng)知識分子,趙翼對邊疆少數(shù)民族的風俗習慣還是持比較開明的同情態(tài)度的。如對當?shù)厍嗄昴信淖杂蓱賽?,他并不以“文明”“先進”自居,將其視為“非禮”,而是將其作為一種自然情感和需要的表露,“禮法本后起”(《土歌》),并無本質(zhì)性的超越性的價值,“君不見雙雙粉蝶作對飛,也無媒妁訂蘿蔦”,這才是真正的達人之觀,他甚至產(chǎn)生了“世間真有無礙禪,似入華胥夢縹緲”的靈魂出竅。而相比當時商品經(jīng)濟已經(jīng)相當發(fā)達的江南,趙翼認為當時的鎮(zhèn)安“直有三四千年之別”,如他在任長達兩年,只碰到了兩件法律糾紛,按現(xiàn)在的標準看,是非常落后的沒有“現(xiàn)代”法律意識的表現(xiàn),可在趙翼看來,“訟獄稀簡”乃是民風淳厚的表現(xiàn)。雖然他被派到如此“簡僻”的地方可能是一種政治上的冷遇,可他卻說“余甚樂之,愿終身不遷,安然得有此福也”(《檐曝雜記》),連升官也不愿了。當然,他畢竟深受中原華夏文化浸潤,雖然能以包容的心態(tài)對待男女的婚前交往自由,可是對女子婚后不落夫家繼續(xù)可以與別的男子來往的習俗就不以為然了,所以“欲革此俗,下令凡婚者不許異寢”,頗有些像現(xiàn)在中國倡導“通奸罪”者的先驅(qū)的意思。不過細看他的文字,就發(fā)現(xiàn)他不是從道德文明的角度出發(fā),而是發(fā)現(xiàn)這種性的自由導致了社會的不穩(wěn)定:“以故思意多不篤,偶因反目,輒至離異”。不料這位“太守”的政令一出,“鎮(zhèn)民聞之皆笑,以為此事非太守所當與聞也”,誰說古代沒有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的區(qū)分?德保的這些鎮(zhèn)民就分得很清楚,不像現(xiàn)在有些官員該管的不管,不該管的卻偏要插上一腳。結果是“近城之民有頗遵者,遠鄉(xiāng)仍復如故云”,在他無奈的敘述中,我們卻能發(fā)現(xiàn)這位當政者的大度,他并沒有太把所謂的行政能力當回事,如果一個政令不能從百姓的實際出發(fā),也就難怪百姓不去遵守了。他敢于把自己施政中的尷尬寫出來,這份氣度與從容令人肅然起敬。
  也許正因為他是一位想為民辦事、保民平安的政治家,而非想利用權力魚肉百姓的政客,所以他在革弊政、除虎害之余,看到的是純樸的民風、美好的大自然,聽到的是軼聞趣事。獨秀山因離府衙近,也就成了他詩文中描述的對象。他的《獨秀山古榕樹歌》歌頌獨秀山上的古榕樹,對其竟能在石頭上生長嘖嘖稱奇,榕樹不費沃土,而能“獨取骨立之孤岑”,所需不多,卻能蔭涼眾人,這中間自然有詩人自己的抱負了。在《檐曝雜記》中,他又專門提到榕樹和自己這首詩,說榕樹“其材一無所用,而陰極大,歇行者皆憩息焉”,現(xiàn)在還有幾個官員能考慮城鄉(xiāng)路邊的樹木可供行人歇涼?他還記述獨秀山上一深不可測的洞中有一黑猿,不輕易出來,據(jù)說“出則不利于太守”。他在知府任上時,黑猿忽然出來,恰巧他因事被彈劾,上司命令他到省城去,大家都認為他會丟官,只有一老者說猿這次是向上,知府沒事“且得遷”。他果然沒有丟官,不過到云南從軍,非常勞苦,所以他認為黑猿其實也是事先來預警了。
  如果下次有機會再到德保,我一定要登上獨秀山,倒不是要看它是不是比桂林的獨秀峰更美,而是想知道詩人曾經(jīng)吟詠過的那棵古榕還在不在,是否還生活著通靈的黑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