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當中父親抽煙時的眉頭總是緊鎖著的。
　　前幾日上課，老師說中國將在2012年實行公共場所禁止吸煙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父親。并不是因為他嗜好吸煙，恰恰相反，我是很少看到父親在我和母親面前抽煙的。想起他是因為忽然覺得父親若是再苦惱的時候，該是沒有地方去了的。
　　父親發(fā)愁時多半是躲著我和母親的，他不愿家里人看到他發(fā)愁的樣子，更不愿家里人陪著他一塊發(fā)愁。為此，母親并沒有與他少鬧矛盾。父親借口說樓下買煙或者晚飯后去走兩步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心里有了事———這談不上是察言觀色，僅僅出于一種熟稔之后的默契。而他發(fā)愁的原因多半來自工作與家庭。
　　所以我覺得父親特別堅韌與偉大。印象當中家里再困難、再艱苦的時候似乎都是因他而一路走了過來。而那些父親為數(shù)不多的當著我面抽煙的時刻，令今天回想的我，都是心懷愧疚。
　　那一次發(fā)生在高考過后。電話查分時，父親正襟危坐在我旁邊，在我反反復復放下電話又飛快拿起撥號雙手緊攥聽筒的時候，父親一言不發(fā)搶過電話，之后就坐在沙發(fā)上點一根抽了起來。我那時大氣兒都不敢出，呆呆望著電話，像是想從中找到一個惡作劇的答錄機出來。沉默，安靜，煙絲燃燒的滋滋聲清脆嘎然。我清晰地記著父親那時的樣子。他先是猛的抽了一口，眉頭緊皺到一塊，另一只手在腿上敲打著，挪了挪微微下陷的身體，望了我一眼便長吐一口氣，白茫茫的煙“嘩”的一下全冒出來，像是深寒刺骨的冷氣。他手拿開后張嘴想說什么，而話剛到嘴邊便“叭”地一下被煙絲的細微紅亮與靜謐燃燒聲給掐斷，隨后又大吸了一口。
　　我很少見到他這副認真嚴肅，甚至帶點如臨大敵的模樣。我的面前全是漂浮在空中雜亂無軌跡的煙霧，像朵朵飄在蔚藍天空卻顯得單調(diào)蒼白落寞的云，我恍惚中看到父親是有些微微難過的。我明白，平常整日里那個讓他在親朋好友面前掛在嘴邊認真努力又刻苦讀書的驕傲，這次恐怕會變成一塊傷疤。
　　在之后的志愿選擇與填報工作中，父親變得更加盡心盡力了起來。按他安慰我的說法，我只是人生第一個轉折的路口碰上紅燈了，原地歇歇再迎頭趕上就好。因為這個緣故，我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時常會看到父親在電腦和志愿填報參考前皺眉抽煙的樣子。而那個時候，我總在想，以后的自己會不會像父親這般要面臨這樣那樣的難題———不管是來自自己的還是家人的———都得要去面對，去經(jīng)歷和挨過。
　　我也仿佛在煙霧繚繞中看到平常所未曾細心發(fā)現(xiàn)的，父親那漸漸爬上眼角和嘴角的皺紋，以及被時光漂染過的些些白發(fā)。似乎在煙絲紅閃的一個又一個瞬間，父親的人生就這么匆匆過半了。消逝得比煙霧還不著痕跡。我想，在之后的路上，我要走得格外踏實與穩(wěn)重，因為我也要成為父親那樣———盡管在全世界是微不足道，但在我眼里卻頂天立地的人。
　　印象當中，我查分之后嚎啕痛哭的那夜，窗外是橘黃安謐的路燈打磨出的混沌。父親抽完手中的煙一吐煙云后拍拍我的肩膀說，無論怎樣都要挨過一刀，無法預料卻又令人期待，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