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下起了大雪，雪花正在歌唱。我抓了一把幸福，把心塞得滿滿的。1!!!!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沒有理由，就像我出生了，就像我出生以后就沒看到過爸爸。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媽媽從沒有跟我說起爸爸，可我知道自己沒有了爸爸。
　　從我記事起，我就沒有爸爸。
　　我不知道為什么，更無從告訴你們?yōu)槭裁础?br>　　那時候，沒有爸爸的肩膀讓我依靠，沒有爺爺?shù)暮蟊匙屛遗逝?，沒有奶奶的炕頭讓我撒嬌，沒有外公的大胡子讓我玩耍，也沒有外婆的花衣裳讓我炫耀。我有的，只是每天流著鼻涕等我在外面務(wù)工的媽媽回家。我知道我和別的小朋友不同，但我從不問為什么。
　　那年的雪下得真大。雪花漫天飛舞，像柳絮，像花針，像這個季節(jié)的眼睛。雪花散落溝壑，懸掛樹梢，覆蓋屋頂，散布天地間每一個角落。在那些冬天的夜里，日子靜悄悄的，這時，卻一直有個人在唱歌。我什么也不懂，只顧蜷縮在狹窄的小木屋內(nèi)，任外面大雪紛飛，而我在媽媽的歌聲中醞釀來日長長的幽香。2!!!!那年的冬天，有點兒冷。當時，家里沒有錢買炭，都是用木柴燒飯。村子外面有一片小樹林，秋冬季節(jié)，媽媽就去那邊拾柴，媽媽說過，枯樹枝是上好的柴火。每天放學，才剛到村口就看見自家小木屋上炊煙已經(jīng)升起來了，我知道，一定是媽媽正在做飯。媽媽的手很巧，能把粗糙的糧食做得美味可口。每次，我都把自己的小肚子吃得圓滾滾的。
　　我跟著媽媽去過一次小樹林。十月的樹林，寂謐得讓人痛心，秋葉紛飛滿山泛黃，當時已是晚秋時節(jié)的顏色了。
　　為了不讓冷風凍傷我的小手，媽媽說，她要給我買手套，沒過幾天，媽媽真的給我買了小手套。那粉紅粉紅的小手套讓我愛不釋手，還有那上面可愛的小熊更是讓我歡心。我馬上戴上它，到吃飯的時候也沒有摘下來。媽媽只是望著我無可奈何地笑了。
　　冬天的時候，大雪把小樹林覆蓋了，就拾不到落在地上的枯枝了。為了給我取暖，媽媽只能去當時村外的胡同小巷里撿煤球，當然，實際上是撿些別人沒有燒完的煤渣子。這些小渣子要在別人燒過的煤球里面仔細地選。每次都能撿回小半桶，可供我和媽媽燒三四天。
　　有一回，媽媽又要出去撿煤渣子，而我剛好做完了作業(yè)，就纏著媽媽帶我一起去。媽媽看了一下窗戶外面，剛下完大雪，陽光大片大片地灑下來，云淡風輕，每個人都是很幸福的樣子。于是，媽媽幫我戴上小手套，用自己的右手牽著我的左手，慢慢地，走在那條銀白色的小道上。3!!!!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寒風瑟瑟，將人身體里的那點兒水分凝結(jié)成冰，一寸一寸往骨里滲。
　　等到雪花再來的時候，媽媽已經(jīng)開始給人家洗衣服。每次，她都拎著兩大桶衣服，鼻子里冒著熱氣，在一條結(jié)了冰的小道上邁著艱難的步子。沿路的樹葉變得枯黃而紛紛落地，一棵棵光禿禿的樹，在寒風中吹著口哨。風變得尖嘯而寒冷刺骨，不斷地掀著她的頭巾，吹得她睜不開眼睛。等走到小河邊，發(fā)現(xiàn)河上的冰已經(jīng)凍結(jié)實了，她就用石頭在小河上的冰塊上敲一個洞，然后蹲下身子，弓著背開始洗衣服。
　　有一次，她洗完衣服起身時，沒有站穩(wěn)，滑進了小河里。幸虧小河的水不深，媽媽掙扎地爬了起來，可其中的一個桶也打翻了，衣服都弄臟了，還有幾件掉進了水里。這時，媽媽的鞋子已經(jīng)濕了，褲子也濕了大半截，衣服上卻開始冒著熱氣，媽媽凍得直哆嗦?？蔀榱税训暨M水里的衣服撈上來，媽媽又不得不走到路邊撿了一根小棍子，把衣服從水中挑了上來。然后又把弄臟的衣服洗干凈。當她跌跌撞撞地把兩大桶衣服送回了主人家時，外層衣服已經(jīng)結(jié)冰了，而里層的衣服還在滴水。她已經(jīng)凍得嘴唇發(fā)紫，臉色發(fā)青了。她領(lǐng)了兩塊錢工錢。后來，媽媽說本來是一塊六毛錢，洗一桶衣服是八毛錢，可人家看大冬天的不容易，就每桶衣服多給了兩毛錢。
　　當我心疼地對媽媽抱怨時，媽媽只是嘆了口氣說：“我只是想給你織件毛衣，現(xiàn)在天冷了，你的衣服又不夠。”我一下子愣住了，原來媽媽拼命地攢錢只是想給我織一件毛衣。我緊緊地摟住媽媽，在媽媽瘦弱的肩膀劇烈地抽泣起來。
　　溫度還在下降，冰雪已經(jīng)封凍了大地的顏色。雪后的小河似乎更有風韻和景致了。媽媽還在替人家洗衣服，在每一個雪意紛飛的早晨，留給我一個悠然遠去的背影。4!!!!媽媽有一副好嗓子，是那種很空靈悠遠的嗓音?？伤唤?jīng)常唱歌。那個冬天的晚上，我冷得睡不著，床上的被子又硬又薄。于是，媽媽就摟著我的腳，為我取暖，為我唱歌。那清遠的歌聲穿過夜的寧靜，恍惚中，我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冬天是那么冷，夜是那么靜，媽媽的歌聲是那么輕，撫慰著我特殊的童年。那個冬天，媽媽一直在為我唱歌。
　　我記得媽媽曾告訴我用“爸爸”這個詞造句，她是這樣說的：我的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他說他還會再回來的。于是，我相信媽媽。
　　雪花飛來的時候，我攤開雙手，讓雪花在掌心輕舞，想象自己是一枝正在綻放的梅花，我嫣然一笑，笑里滿是幸福的味道。5!!!!那年冬天，我躲在媽媽懷里汲收溫暖，如今，花開滿了枝頭，我卻不得不離開，去尋找一個叫做夢想的地方。于是，我背著行囊坐火車去了一個有海的地方。
　　燈光閃亮的城市，讓我撫摸到了渴望已久的繁華，也讓我有找不到家的感覺。每一次打電話回家，滿肚子的話經(jīng)過心靈的過濾，只剩下簡短的幾句；滿腹的牽掛經(jīng)過日子的淘洗，只有更久的沉默。
　　福建是一個不會下雪的地方，我卻越來越思念雪花飄飛的日子了。冬天，冷風從指間滑過，像是在訴說什么，又像是在傾聽什么。每一個季節(jié)的更迭，幸福像承載它們的水滴，蕩過媽媽日益皺起的額頭，濕潤了她寫滿心事的眼眸。生活，并沒有讓貧窮傷害自己的眼睛。當一切淡定下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幸福已陪伴我這么多年。
　　指間匆匆流過的，除了時間，還有更多。如今，那個冬天已不再回來，就像我的爸爸，沒有再回來。那個在冬天的夜里給我唱歌的人也已經(jīng)老去。有事或無事的時候，她總愛到村口的小河邊坐坐，凝神靜聽河水的聲音。她是那么坦然，在人們都匆匆忙忙為生活奔波的時候，她只想靜靜地守住那一隅，只想把那間小木屋收拾得舒適再舒適些。然后，默默地等待遠方的女兒學成歸來。
　　大愛無言，毋許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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