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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秋葉□曹 旭


  秋把魚鱗般的云,席子一樣卷起來;卷起來以后,就忘了,擱在一邊不管。
  此時的風(fēng),在山谷里信號般地吹起來。像在音樂廳里聽到吹小號一般的京都人,一起打開窗,期待、聆聽秋天音樂里最華彩的篇章。
  以前我以為,日本風(fēng)景只有櫻花。但許多日本人對我說,他最愛的,不是櫻花,而是紅葉。
  日本人真的做過試驗,向街上的行人發(fā)問卷調(diào)查:你喜歡春天的櫻花,還是秋天的紅葉?
  結(jié)果,喜歡秋天紅葉的人,比喜歡春天櫻花的人多。也許春天的花粉,使愛美的日本少女臉上過敏出難看的“小豆豆”;也許,越來越多的日本人覺得,秋天的紅葉,比春天的櫻花更鮮艷、更有內(nèi)涵。他們說,櫻花有少男少女的美,粉紅的臉、綠色的裙子、絢爛的笑容;而紅葉則代表收獲,代表了層次更高的完美;也許,日本人口老化,已經(jīng)進入秋天?
  黃昏的鳥隊,在天上飛過,書寫一首詩:
  紅葉———秋天的名牌。
  季節(jié)的舞臺,春天的紅,由花領(lǐng)銜;秋天的絳,則由葉子主演,雖然演出的節(jié)目都是青春一霎兒間,但演出的效果不同。
  一個是春天的花旦,一個是秋天的青衣;一招一式都不一樣。
  比起春紅,秋絳雖然輸了幾分嫵媚,但卻贏得許多成熟。因為櫻花代表開花,紅葉代表結(jié)果。思念人的時候,想題一首詩,花上沒法題,只能題在紅葉上,隨水漂流出幽閉的宮墻。
  還有,花開時,很引人注意,轟轟烈烈、如火如荼;但葉子不同,葉子往往長得無聲無息、不引人注意。
  當(dāng)京都的櫻花,得寵得像無以復(fù)加的貴妃,最美麗的臉,滿開以后傾國傾城的時候,楓葉還像一個侍從,一個丫鬟,所有的任務(wù)僅僅是站在貴人和佳麗后面作陪同。但櫻花謝了以后,經(jīng)過夏天的歷煉,在秋霜更濃、秋月更白的明月之夜,大山便天天向楓葉勸酒,楓葉不勝杯酌,喝醉了,臉紅起來;一紅,紅到脖頸,紅得透明,紅得不敢照鏡子,紅得自己也變成貴人,變成佳麗,變成“醉酒”的楊貴妃了。
  在藏著周恩來總理詩碑的嵐山,日本友人陪我觀賞紅葉,在秋的嵐山,呼吸也是一種享受,這里的空氣絕對自由清爽。
  此時秋江如練,紅樹如染,游人如織。
  如織的游人走在樹下,濕的紅雨,隨著樹葉飄落,尤其一陣風(fēng),紅雨便旋成紅色的渦流,人就被裹挾其中;零零星星的,落在臉上,看看衣服并沒有濕,但穿在身上,已經(jīng)覺得重了一點。
  俯身,看剛才落在地上的紅葉,像一個靜美的人。你俯視她時,她雖然雙目緊閉,但仍然可以想見她的青春,聞到她的體香。印度大詩人泰戈爾說:“生如春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彪m然我們害怕死亡,但神往那種靜美。
  在繽紛的紅葉下喝茶,葉子落進茶杯里,茶立刻紅了,臉立刻紅了,嵐山楓林,美在鳥的呼喚聲中。
  歸來,晚霞中,鴨川在流,霓虹燈、車燈和紅樹映成一片;此時,川上沒有靜樹,天空仍有流云;道路滿是暗香,風(fēng)中似聞仙樂。
  出門俱是賞葉人。每到賞葉時節(jié),地鐵、公交里也擁擠了許多。
  加上各種各樣的“祭”,日本人一年四季不再空閑。電視的消息不再空閑,報紙的副刊不再空閑,人心的期待不再空閑。
  當(dāng)賞花、賞葉變成習(xí)俗,變成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目標(biāo);因欣賞美而創(chuàng)造美,國民心里,就會有一個美的支點,并成為生活中向上向善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