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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驢記


  小時候家里養(yǎng)了一頭大黑驢,我經(jīng)常跟著爺爺去放驢。
  冬天,北方的驢吃得馬虎。干草磨成草面兒,花生秧、玉米秧鍘成小段,混著麥麩泔水,這就是驢的主食了。幾個月吃下來,驢兒瘦了一圈兒。好不容易盼著盼著,春天到了,樹呀、草呀發(fā)芽了,柔柔的、暖暖的春風一吹,芽兒伸個懶腰,唰唰唰地躥了起來。這時,爺爺就把驢牽到地頭去放放風,讓它吃草解解饞。每次去放驢,最樂呵的就是我這個小尾巴。
  驢被繩子套著,繩子末端是一根二十公分長的鐵橛子??粗膲K兒地頭路邊青草茂盛,我們便停下來,把橛子往地上一插,這驢兒便悠閑地轉(zhuǎn)悠著,高高興興地吃草去了。
  這時,爺爺總是卷上一鍋旱煙,坐在田壟上美美地吸著,給我講故事。神話傳說、家長里短,我都聽得津津有味。有時,爺爺也會講講自己的故事,講他小時候上私塾調(diào)皮被先生打手心,手腫得跟饅頭似的;講他年輕時參加八路軍被日寇抓到,不肯屈服,被刺刀扎了很多刀扔進火坑,在炕上躺了半年才撿回一條命。講到這些,他總是嘆口氣,抬起頭,目光投向遠處。我則托著下巴,極其入神地聽著,崇敬地看著爺爺。
  有時候,爺爺也會講我們小時候的故事,說我小時候總要人抱著才肯睡,就算睡著了,往炕上一放,我馬上就醒來哭個不停,直哭到喘不上氣。每次這個時候,他就笑呵呵地看著我說:“長大了要孝順你爹你娘,看你小時候多調(diào)皮,把你娘的背都累駝了!”我有時也乖巧地答一句:“爺爺,我還要孝順你,給你打酒喝?!睜敔敱阈﹂_了花,胡子一顫一顫的。爺爺那時才七十歲,雖然頭發(fā)花白,可眼不花,耳不聾,背不駝,聲音洪亮得像口鐘。
  放驢時就是精彩的故事會,有爸爸媽媽、叔叔嬸嬸的故事,有我們小時候的故事。從爺爺絮絮叨叨的講述中,我了解了家族中未曾親眼見證的歷史。我是爺爺?shù)陌閮?,不識幾個字的爺爺是我的啟蒙老師。
  村邊有個大伯,和爺爺很熟。他家房子和田地就在村頭,地里有半畝桃樹,長年種西瓜。有時候,爺爺就把驢栓在他家地頭,卷根煙和老朋友閑話家常。大伯常給我個小西瓜或桃子,我就坐到爺爺身邊,一邊吃一邊聽著,有時插嘴問一兩句。聽厭了,我就去捉螞蚱,采野花,有時候和大伯家的大黑狗玩兒。
  當然,我這個小尾巴也有不聽話的時候。一天傍晚,爺爺牽著驢回家,我非要騎驢,他不答應,我就蹲在地上不走。爺爺無奈,只好把我抱上驢背,叮囑我抓緊驢的鬃毛。我在驢背上樂悠悠地看風景,驢走著走著到了水溝的旁邊,看到鮮綠的草,驢兒嘴饞了,低下頭就去吃。我的身子也隨著驢的脖子突然向前倒,差點兒滑下來摔個跟頭。幸虧我最后緊緊地抱住了驢的脖子,不然非得掉進水溝不可?;厝ズ?,我免不了被爸爸一頓訓斥,以后爺爺再也不敢讓我騎驢了。
  無憂無慮的童年大半是在陪爺爺放驢中度過的。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大黑驢早就賣掉了。爺爺老了,背彎了,牙齒也掉了。每次我給爺爺買酒喝,他總是笑呵呵地講起從前的事。
  看著缺了牙的爺爺,我眼睛里滿是淚水。時間偷走了很多東西,我卻無法偷回來。(作者單位 能源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