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1年5月26日下午
地點：錢婉約“中日文學文化關系研究”研究生課程
課堂人物：北京語言大學人文學院研究生
影片：《我想成為貝殼》（2008年）
主持并整理者：錢婉約
錢婉約：關于篇名與主題
這部電影出品于2008年底，原名為《私は貝になりたい》。國內多直譯為《我想成為貝殼》，這并不準確?！柏悺笔恰昂Ｘ悺保皇恰柏悮ぁ?，這是用詞不當，在情感色彩上，更是誤導。漂亮的貝殼，往往讓人聯(lián)想起無生命的擺設，以為是一出輕松浪漫的童話故事、兒童劇。而事實上，這部電影沉郁悲愴。片尾借主人公留下的遺書，明確地點題：“如果有來世，我想成為海貝，大海深處的一只貝。那里沒有戰(zhàn)爭和軍隊，沒有痛苦，甚至沒有歡樂。如果有來世，我不要再做人了，我要做一只海貝……。”即使直譯也應該是“我想成為海貝”，如果結合電影主題和前后語境，我以為，稍改二字，譯為《來生做海貝》，無疑應更為貼切。
　　電影描寫了戰(zhàn)爭下像清水那樣一介小民的悲慘命運。其善良而卑微的生活愿望，被“倒霉”的戰(zhàn)爭所打破。隨著應征入伍，被迫殺敵，喜悅返鄉(xiāng)，鋃鐺入獄，死刑減緩，到“突然”遭受“絞刑”的滅頂之災，一系列戲劇化的悲慘命運，經過導演精心的描摹刻畫，足以感人，令人一掬同情之淚。
　　但是，作為一部由戰(zhàn)爭發(fā)起國日本所拍攝的二戰(zhàn)題材，不免讓人感嘆其“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或者“避重就輕”的缺憾。近年來看到的日本二戰(zhàn)電影，多善于表現小人物的哀樂，以細微寫宏大，通過小人物的命運播遷，來反思和寫出戰(zhàn)爭對于良知人道的背叛、對于人性的殘害。這或許可以說是一種成功的藝術選擇，但另一方面，似也與日本在道義上對于戰(zhàn)爭責任追問的缺失有關。
　　請大家各抒己見，談談對電影的觀后感和評論。
謝超：戰(zhàn)爭下的小人物
影片一開始呈現了主人公清水樸素溫馨的生活，但這個小人物的生活是鑲嵌在惡劣的大時代中的，當清水收到入伍通知時，他那種壓抑、緊張和包含某種宿命傾向的故作鎮(zhèn)定，已使觀眾透不過氣來。后來房江為了挽救清水而奔波的畫面則讓人更加心酸。影片還呈現了許多美好的事物，如美麗的大海、干凈而爛漫的樹葉、善良熱情的山民、巢鴨監(jiān)獄里那個富有同情心的美軍獄卒等等等等。這些事物都過于美好，和清水遭受的殘酷命運形成極大的反差。影片正是通過這種極端對比的方式，表達了對戰(zhàn)爭的強烈控訴和反戰(zhàn)的思想。
　　但是這部影片的視野和框架值得注意，它把戰(zhàn)爭的大背景交代得太模糊，或者說故意將之模糊化，似乎可以指任何一場籠統(tǒng)的戰(zhàn)爭，這就不能不說與日本對于戰(zhàn)爭責任的回避態(tài)度有關。
陳倪茜子：小人物的可愛
與此相比，影片中的小人物顯得可愛得多，不時地閃現出一些人性的美好。比如清水獄中第一個室友的溫和友好，他指點清水在監(jiān)獄中的各種注意事項；矢野中將主動請求清水的原諒，坦承自己的罪責，對自己的死刑判決毫無怨言，并且?guī)椭讓邮勘暾垳p刑；小宮導師將真相告知清水的妻子房江，促成了他們夫婦父子的相見；房江為了自己的丈夫，無論氣候多么惡劣、路途多么艱險、過程多么坎坷，四處奔波請人在請愿書上簽名；還有那些熱情主動幫助房江簽名請愿的鄉(xiāng)親……甚至監(jiān)獄中美國胖軍士與犯人們的和諧融洽，在清水赴刑場時的傷心落淚。這些人的存在，不由得讓人心中一暖，對正義和人性充滿希望。 王明超：日本版的卡夫卡《審判》
相較于“反戰(zhàn)”，我個人更傾向于認為這部電影表達的是一個小人物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主題。主人公清水，年輕時因為戀愛遭到師傅反對，被迫和戀人房江來到海邊小鎮(zhèn)謀生，幾年打拼勉強站穩(wěn)了腳，卻又突然被強行征召入伍。在軍隊中飽受軍官欺辱，好不容易保住了條小命，戰(zhàn)后卻被當成戰(zhàn)俘抓進了監(jiān)獄，原因僅僅是在戰(zhàn)爭中被迫執(zhí)行長官命令殺死了兩個被俘的美軍飛行員。最后，在由美軍把持的軍事法庭上，請愿書無濟于事，清水無力為自己辯護，被判處死刑。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人物，在殘酷的戰(zhàn)爭背景下，欲求一個幸福美滿的生活而不得，這便是故事給人最直觀的感受。戰(zhàn)爭只如同是舞臺后方的一塊幕布，起到的是渲染襯托的作用。舞臺中央上演的，是一個卡夫卡《審判》故事的日本版。
包迎迎：細節(jié)打動了我
在看電影的過程中，很多細節(jié)讓我的內心很是感動。接到征兵的“紅單子”后，清水極力表現出豪情滿懷，與家人強顏歡笑；妻子房江帶著兒子和剛出生的女兒坐火車去監(jiān)獄看他；為了征得兩百個人在請愿書上簽名，房江背著剛出生的女兒不畏嚴寒、艱險，一家一家地去懇求別人；他在臨死前寫給家人的遺書，字字酸楚；他在絕望中被執(zhí)行絞刑而家人卻在家中充滿希望地等他回來……鏡頭展示的細節(jié)畫面直逼我們的視覺，刺激我們的感官體驗，戰(zhàn)爭中小人物的悲慘命運在此表現得淋漓盡致。
紀希萱：令人深思的“矢野中將”
　　除了主人公清水和他執(zhí)著堅強的妻子房江之外，有一個角色引發(fā)了我的深入思考，他就是戰(zhàn)時逼迫清水屠殺戰(zhàn)俘，而后愿意以一死承擔該事件全部責任的矢野中將。不得不說，這個角色有被電影美化宣揚的成分。長官和戰(zhàn)俘，前后不同的兩種身份對比，使這一形象更加立體化。他一方面代表著日本軍國主義的爪牙，另一方面也代表了戰(zhàn)爭時代軍官共同的身份認同。屠殺戰(zhàn)俘的行為殘暴而令人發(fā)指，而勇于為清水洗清罪名的行動又著實為人所敬佩，戰(zhàn)爭的非正義性才是這位中將定論為戰(zhàn)犯的根源。顯然，影片并沒有把是非評判當做主要任務，前后身份的對比和自然情感的流露，留給觀眾更多思考的空間。畢竟，在歷史的汪洋大海中，他也不過是一個貝殼。
張逸飏：人性的共鳴戰(zhàn)爭意味著對生命的摧殘，清水只是成千上萬的小人物中的一員。即使他最終得以和家人團聚，事實上還有無數的軍人、無數的家庭，為戰(zhàn)爭付出了失去生命、失去親人的慘痛代價。戰(zhàn)爭的惡魔使人如同草芥，充當炮灰的總是底層的民眾。從這個意義上講，無論是戰(zhàn)爭的承受方還是發(fā)動方，其民眾都是受害者。
　　日本在二戰(zhàn)問題上始終不能正視自己的罪行，也無懺悔姿態(tài)，這部電影也不例外；但就電影本身的反戰(zhàn)思想來說，它還是帶給了我們心靈深處的顫動，我想那正是民族感情之外的人性層面的共鳴。或許真的應當把這部片子推薦給更多的中國人，而把中國拍的抗日題材的影視劇推薦給日本人，如此對兩個國家的民眾都會有所啟發(fā)吧。
李琰：藝術技巧值得借鑒這部電影的海景十分美麗，據說導演為了外景拍攝，帶領攝制組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走遍日本各地，捕捉四季變幻的美麗海景。另外，導演在刻畫戰(zhàn)爭場面的殘酷上，也不遜色：美軍飛機轟炸下東京的炮火連天，黃昏下步履沉重的幸存者將死者堆成尸山，轟炸后滿目瘡痍一片廢墟的大地，還有無家可歸的兒童哭喊聲……這與日本平和、安寧、美麗如畫的景色，形成強烈的對比反差，從而引人深思，甚至使觀眾對片中的日本戰(zhàn)犯寄予無限的同情。
　　這種藝術技巧可說是相當巧妙和成功的，值得我們反思。中國的二戰(zhàn)題材電影，從《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鐵道游擊隊》到《血戰(zhàn)臺兒莊》、《晚鐘》等，總還停留在英雄傳奇和愛國主義頌歌的樂觀基調上。最近幾年的 《鬼子來了》、《東京審判》、《南京！南京》等，難能可貴的開始出現了一些對戰(zhàn)爭中人性的思考、對生命的思考。希望我們也能通過電影這種途徑，為在戰(zhàn)爭中死難和犧牲的同胞，奏響深摯而響亮的挽歌。
錢婉約：“電影中的戰(zhàn)爭與和平”
　　一部好的電影，應該是以生動感人的藝術手法，通過人物形象和具體情節(jié)，為觀眾提供多元而開放的思想主題。同學們就這部影片，談了自己的觀感和批評，從不同視角開拓和挖掘了電影的廣度深度，同時也加深了我們對于戰(zhàn)爭時代中日關系的思考，以及對于推進中國二戰(zhàn)電影藝術手法和思想深度的展望和思考?！半娪爸械膽?zhàn)爭與和平”，是我本課程課堂討論的一個保留系列，逐年進行，已經持續(xù)有年，希望以后還有機會和同學們一起，對中國和外國出品的新的二戰(zhàn)電影，進行觀察和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