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事大
說來有意思,我過的第一個三八婦女節(jié)竟然是在初三那年,十六七歲的樣子。
讓全班的少女們來過“婦女”節(jié),這事兒顯然不是等閑人士能做出來的。我們的班主任是我見過的最痞最暴力的男老師,跟男生從來都是用拳腳說話,對女生卻不打不罵,說話幾乎不看女生的臉。我們初三還沒上完,他就因暴力懲罰前女友的弟弟被學校開除了。但在三八節(jié)那天,他竟然站在講臺上說:今天是三八婦女節(jié),女生們大可為所欲為,值日的任務都讓男生來做。那些本來就噤若寒蟬的男生都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女生們卻都尷尬地把頭埋低:我們怎么就都成了婦女了?!
到現在我不再為是不是婦女而糾結了,隨著年事漸長,倒是自覺看明白了一些事兒。
這大千世界熙來攘往,有很多很多人,總也逃不出男人、女人這兩種。
這萬丈紅塵紛紛擾擾,有很多很多事兒,最多的也還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那些事兒。
話這樣說,應該算不得武斷。就像我們初三的男班主任,二十出頭的樣子,那么暴力那么痞,在心底里作祟的還是跟一個女人的傷心事兒。
文學家們大致會贊同我的話。遠眺一下東西方文學的發(fā)端,在大致相當的歷史時段,西方文學中輝煌登場的是荷馬史詩,一部《伊利亞特》,我們看到的是戰(zhàn)鼓動地烈風驟起,西方男人們沖冠一怒,攻城奪池,為的不過是特洛伊城里城外的一二紅顏。再看中國文學,一部《詩經》,我們看到的是雎鳩關關琴瑟奏雅,東方男人們溫柔敦厚,白天搔首踟躕,夜晚輾轉反側,為的不過是那個在水一方的伊人。
政治歷史學家也會看到,幾千年了,人類社會旌旗飄搖,似乎更替了無數朝代,總體也不過是從母權時代更替到了父權時代,這一更替,說白了也還是男人和女人到底誰說了更算的問題。
其實誰說了算并不是最重要的問題,那些貌似說了不算的人,制造了多少江山更替改朝換代的事兒。司馬遷在《史記》里,言之鑿鑿地告訴我們“夏之興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殷之興也以有娀,紂之殺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於襃姒?!边@么看來,那些個慷慨激昂的男權女權話題,顯得不免有些虛妄,在男女問題上,權力的多寡不是癥結所在。知道了這些,男人和女人們真該反躬自省一下,因為天下事大抵根源于男人女人之間的事。只要男人和女人們調弦正柱理順了關系,這個世界就很消停了。
話又說回來,世界之所以不那么消停,說明要想理順這關系實屬不易。
上帝要是勤于家訪,揭開一家家的房頂,看到男男女女們的生活百態(tài),肯定會后悔,想當初把人造成雌雄同體多好,免去人世多少煩惱。
大文學家列夫·托爾斯泰披肝瀝膽地跟讀者交心:“人類也曾經歷過地震、瘟疫、疾病的恐怖,也曾經歷過各種靈魂上的苦悶,可是在過去,現在,未來,無論什么時候,他最苦痛的悲劇,恐怕要算是———床第間的悲劇了?!?br> 清代西周生之所以要寫 《醒世姻緣傳》,就是要推心置腹地告訴我們:人世間的仇恨在君臣、父子、兄弟、朋友之間,還有逃躲的時候,“唯有那夫妻之中,就如脖頸上癭袋一樣,去了愈要傷命,留著大是苦人。日間無處可逃,夜間更是難受。官府之法莫加,父母之威不濟。兄弟不能相幫,鄉(xiāng)里徒操月旦。即使他罵死,也無一個來解紛;即便他打死,也無一個勸開?!?br> 說這話的兩個男人,真是婆心一片,不過是再三再四地要我們知道,男人女人之間的事果真是天地間的大事。
說是大事,并不是要危言聳聽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只不過是提醒人們,在這件事上,要珍惜再珍惜,鄭重再鄭重。
我們都是些凡夫俗子,化解全人類的兩性之爭顯然力不能及,性別學家人類學家們也大可省下這份力氣,別想著為全世界的男女開出個萬金油式的藥方來,有多少對男女,就有多少種男女關系,且把自己那份關系理順了,就功德無量了。至少能讓那些戰(zhàn)事頻仍的男女們看到和諧的希望。
如果一定要尋些經驗的話,《詩經》里的有些話說得很地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