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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外公--一個典型的中國農(nóng)民





  前兩天打電話回家,母親接了電話,幾句寒暄之后,母親在電話的那頭突然說道:"你外公去世了。"母親說話時的語氣是如此平靜,不帶一絲情感,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guān)的事情,以至于我在聽到后過了一兩秒才明白這件恐怖的事情。
  我知道母親是竭力地忍著悲痛。外公自今年初被查出胰腺癌晚期,一直住院治療,大家都不敢把真相告訴他,只是說:"沒有大病,休息治療一下就好了。"外公一向樂觀,也沒把病痛放在心上,盡管已經(jīng)十分消瘦,但精神狀態(tài)很好。但母親是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她每次和我去醫(yī)院探望外公,總是笑著進入病房,聊天、噓寒問暖然后離開,憂傷、神情黯淡。
  有一次,從醫(yī)院回來的路上,母親突然說:"我真的好怕你外公去世,真的不敢想象,我該怎么辦呢?"我看了看母親,她眼里已噙滿淚水,回過頭,繼續(xù)往前走著,只是不語??墒牵@一天終于是到來了,兩個月前,外公感到身體好轉(zhuǎn),便回鄉(xiāng)下去住。起初大家都不同意,他便不高興了:"這里住起來不舒服,不習慣,我的身體好多了,不用擔心,再說住這么久,要花多少醫(yī)藥費啊。你們不送我,我自己走回去。"
外公離開的時候,應(yīng)該是平靜而安詳?shù)模形缢械讲贿m,便沒有吃飯,后來身體痛,吃了兩顆去痛片便準備去睡,但這一睡,卻是永久的休息了,帶著一生的辛苦、勞累、質(zhì)樸。
  我從小是住在奶奶家里的,對外公的印象和關(guān)于他的事情大多是從母親口中知道的。外公的家是在很偏遠的鄉(xiāng)下,我們每年只能在過年時去一次,先坐車、再乘船、最后再坐車,山路十八彎,顛簸的汽車在我夢中駛過,睜開眼,外公便在那座近乎破舊小屋的門前守候。
  外公是典型的中國農(nóng)民--出生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經(jīng)歷了國共戰(zhàn)爭、土地改革、然后是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三年天災(zāi),文化大革命、撥亂反正、土地承包、改革開放、直到現(xiàn)在。中國的農(nóng)民應(yīng)該是被壓榨得最多的,但外公似乎毫不在意,外公每次和父親在炭火旁閑聊總是要說到當年的事情--"三年天災(zāi)那時候,那真是餓,沒有飯吃,全鄉(xiāng)都沒有。一天到晚活也不干了,沒力氣啊,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想吃東西,隔壁村餓死了百多人,最后只能吃樹皮、吃草根,我算是挖的最多的,那些沒有樹皮草根吃的后來也餓死了。"外公在說這些話時,并沒有怨恨的表情,只是敘述著,然后嘆息兩聲,各種苦難似乎在這位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眼里被打磨得圓潤光亮。
  然后,外公會說起今年的收成--"今年風雨很好啊,豐收,一畝田八九百斤糧食,這田原來不肥,我是好好施了肥的,對面的老王現(xiàn)在都不種了,身體不行,田都荒了。你們回去時帶兩包米,今年的新米,自己種的,好吃,城里買不到。"土地和糧食永遠是農(nóng)民說不倦的話題,也只有在農(nóng)村、偏遠的鄉(xiāng)下,才能親眼看到土地。我們身邊沒有土地么?哪里有土地呢?到處是水泥地、柏油路、鋼筋混凝土,這些是土地么?
  也只有和外公的對話里,才能記起土地的真正價值--不是用來囤地居奇、擁地自重,也不是用來強制征收占用后興建高樓大廈、或是引進外資;而是用來種糧食,金燦燦的稻子長在方方正正的田地里,你聞著成熟稻米帶有的陽光的味道,便是溫馨和幸福。
  外公是一個典型的中國農(nóng)民,或者說他就是中國農(nóng)民群體的縮影,苦難、樸素、憨厚、永遠的勞作者。他從不關(guān)心所謂富甲一方或國家大事,只是關(guān)注著今年的收成、土地的肥瘦;他也從不期望學(xué)識淵博、道德高尚,只是知道有些事情萬萬不能做,因為那是昧良心的。
  外公走的時候,是安詳?shù)?,雖然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到肝臟和淋巴。這么一位老人,最后離開的時候,帶著一生的苦楚與幸福,不曾貪戀,沒有妄想,最后歸于生于斯、長于斯、耕作于斯、摯愛于斯的土地。
(會計學(xué)院 09會計1班 羅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