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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詩詞鑒賞與創(chuàng)作■蔡厚示


  談詩詞鑒賞和創(chuàng)作,首先要學會區(qū) 別什么是詩,什么不是詩。因為詩是文學 的一種樣式,文學是語言的藝術(shù),離開了 語言,就沒有文學,也就沒有詩歌。
  胡適談詩時曾說過:“話怎么說,就 怎么寫。”這種說法,我認為不對,如:
  建設大寨縣,縣委是關(guān)鍵。
  農(nóng)民機械化,三年要實現(xiàn)。
  這些標題口號,你能說它不是說話 么?但它絕不是詩。用這類話寫成的作 品,盡管也分了行,押了韻,也仍然不是 詩,它只能歸之為政治宣傳品。
  梁實秋在 《讀< 詩底進化的還原 論> 》一文(載于《時報副刊》1922 年5 月 29 日)中說:
  自白話文入詩以來,詩人大半是走 錯了路。只顧白話之為白話,遂忘了詩之 所以為詩,收入了白話,放走了詩魂。如:
  國慶欣逢五七年,神州今日換新天。
  八榮八恥牢牢記,社會和諧好結(jié)緣。
  這句句是白話,但放走了詩魂,因此 也不能說是詩。
  有人說:詩= 話+ 畫。這句話只說對 了一半,光說話,不能成詩,詩必須有畫, 有形象和意境,有比興,有兩重意以上。 但“話”和“畫”必須交融在一起,不能話 是話、畫是畫的簡單相加。如王安石的 “春風又綠江南岸”,毛澤東的“戰(zhàn)地黃花 分外香”,前者融鑄出一個藝術(shù)境界,后者 深含著無窮的比興,它們都有兩重意以 上,因此才成為詩的語言。
  要怎樣才是詩家語呢?個人總結(jié)了 一下四個方面。
  一,語貴具體,切忌抽象有人說:詩家語就是把抽象的情事 用具體的形象描繪出來,使讀者能如 見、如聞地感受到所寫的事物或感情。 比如說,有人歌頌祖國,只知一味用“親 愛的”、“偉大的”等形容詞來表達。但僅 這樣寫,是塑造不出動人的熱愛祖國的 形象來的。
  陸游就不是這樣,他有一首《秋夜將 曉出籬門迎涼有感》是這樣寫的:
  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
  何等具體!何等形象!何等有想象 力!這才是詩家語。
  二,語貴含蓄,切忌直露中國古典詩論一向提倡含蓄。劉勰 《文心雕龍·隱秀》提出要“深文隱蘊、余 味曲包”;鐘嶸《詩品》提出要“言在耳目 之內(nèi),情寄八荒之表”,都是強調(diào)詩家語 貴在含蓄。司空圖主張詩要“不著一字, 盡得風流?!币獙憽跋笸庵螅巴庵啊保?表達出“韻外之致”和“味外之旨”;嚴羽 更主張詩要寫的像 “羚羊掛角,無跡可 求”。這些話似乎說的玄乎,其實卻頗有 道理。試舉劉禹錫《再游玄都觀》詩為例: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這是一首以玄都觀景物為題材的政 治諷刺詩。首句暗寫當時封建王朝的衰 敗景象,次句隱刺守舊派人物像走馬觀 花似地輪換更迭,末兩句借曾入天臺山 采藥遇仙的神話人物劉晨自喻,以顯示 詩人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這一嚴肅的 政治主題,在詩中似乎是“不著一字”和 “無跡可求”,但卻通過比興手法,從“象 外之象,景外之景”中流露出來。
  又如毛澤東的 《七律·和柳亞子先 生》:
  飲茶粵海未能忘,索句渝州葉正黃。
  三十一年還舊國,落花時節(jié)讀華章。
  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
  特別是末尾兩句,并未直露地說出 主旨,而是通過借喻,更委婉地表達出詩 人對柳亞子先生的勸導和教育。這豈不 比純用概念把話都說盡了的作品更耐人 尋味得多么?
  三,語貴曉暢,切忌艱澀詩家語僅具體不暢曉也不行。如唐 代李商隱寫了許多著名詩句,有些讀起 來暢曉,有些讀起來艱澀。前者如:
  向晚意不適,驅(qū)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登樂游原》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夜雨寄北》但他有些詩確實難懂,不止我們讀 起來費勁,就連金代大詩人元好問都不 免為之浩嘆:“獨恨無人作鄭箋”。如無題 詩《錦瑟》(詩以首二字為題者,亦可視作 無題):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此詩不只是我們費解,連清代大詩 人王士禎也苦嘆“一篇《錦瑟》解人難”。 這樣的詩風不值得我們來提倡?魯迅先 生說得好:“玉溪生 (李商隱號)清詞麗 句,何敢比肩。而用典太多,則為我不 滿。”(《給楊霽云》)用典太多且使魯迅先 生不滿,等而下之艱澀、生拗以至文理不 通,豈不理該被反對么?
  四,語貴天真,切忌因襲王國維說:“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 心者也!”詩人當然也是這樣。拙詩《論詩 六絕句》有云:
  天然好語足怡神,春草池塘見性真。
  雕繪徒增庸俗相,陳言力去味彌新。
  一似林花春又秋,詩詞風格任神游。
  雄豪婉約皆珍品,不襲他人自一流。
  語貴天真而切忌因襲,原因就在于有 些形象的詩歌語言,由于后人用得濫了, 失去了新鮮感覺。而真正形象的詩句,總 是具有生動活潑的表現(xiàn)力的。如同樣寫月 亮,陶淵明、李白、杜甫就各有不同。即使 同是李白的詩作,在不同篇章中所寫的月 亮,也是形象各異而決無雷同的。
  拙詩《新昌紀游》:
  峭壁參差十九峰,千尋谷底漾云蹤。
  竹橋喧渡黃昏雨,茶座縱談儒士風。
  野菊花開公路側(cè),旅游車候短墻東。
  我偕之子憑窗望,遠近秋林深淺紅。
  內(nèi)子劉慶云教授特喜頷聯(lián)出句 (第 三句),侯孝瓊教授特喜頸聯(lián)對句(第六 句)。何故呢?一喜新警一喜曉暢耳。
  可不可以寫點哲理性的語言(即邏輯 用語)呢?當然可以。但要富有理趣,力避 理嶂。切忌故弄玄虛或板起臉孔說教。如 朱熹《水口行舟二首·其一》:
  昨夜扁舟雨一蓑,滿江風浪夜如何。
  今朝試卷孤蓬看,依舊青山綠樹多。 (蔡厚示,福建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 究員,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曾 任教于廈門大學,兼任福州大學、江西大 學等高??妥淌凇,F(xiàn)為中國詩詞研究 院顧問,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中國作家 協(xié)會會員,是享譽海內(nèi)外的國學研究專 家及詩詞作家。3 月22 日曾來我校作報 告,此文系其報告整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