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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蘭花開◎楊露





  也就回家?guī)滋斓墓Ψ?,校道上一排密密匝匝的白玉蘭已燦燦地開好了。間隔其中的紫玉蘭也露出了尖頭,牟足了勁,只等著一股暖風了。
  多年前,未認得白玉蘭,讀到沈周的《題玉蘭》“翠條多力引風長,點破銀花玉雪香。韻友自知人意好,隔簾輕解白霓裳?!毙南職g喜,直覺白玉蘭必是冰心皓浩的高貴植物,纖細傲然,遺世獨立。玉,本已溫潤貴氣,蘭又清冽矍鑠,再配上一個干干凈凈的白,這名字生來就是要讓人為她驚艷的。
  白玉蘭也果真是絕色與驚艷的。凈白的花瓣罩了江南的水氣,在霧氣裊裊里端的是一份讓人迷醉的若隱若現(xiàn),恰似江南雨巷里白衣飄飄的女郎,攜幾分詩意里總也做不到頭的夢。但其實,白玉蘭一點兒也不纖細,她是唐朝楊貴妃式的豐腴端莊,冷艷中又帶了絲塵俗的拙。碩大的花苞氤氳在潮濕的霧氣里,暖風輕輕一撩撥,枝頭還未抽芽成葉,花就急吼吼地綻放了。飽滿,大氣,也是高蹈,孤絕。
  同行的朋友無不感慨地說:“白玉蘭開得真寂寞,滿眼的白,連片葉子都沒有”。可這便是走在人前的生活呀。就這么沒有曲折迂回,沒有繁復低恛,轟轟蹬蹬地開了一樹,也不管葉子的影,只管在颼颼的冷風里招呀搖呀。風光無限地惹人眼,還沒個伴,孤獨寂寞是自然的。
  每個獨自行走在鏡頭前的人,從來都是孤獨的。那是一種極致的大孤獨,引領萬物,又四顧茫然。沒有任何人可以比較與辯駁,一舉手一投足都會被世人用放大鏡放大,賦予了一種超乎尋常的竟義。白玉蘭獨立枝頭,環(huán)顧四周,還有對面的綠樹與身旁的同家,已是幸運的了。
  正是因其幸運地在煙雨迷蒙里惹了人眼,又免不了的遭人非議了。這樓道間冷風陣陣,人們都是裹著棉衣縮著頭躲風的,這花倒是一朵朵張揚地在枝頭鬧春意,也是氣人的。錢紅麗說,我們斗不過人,還不能拿花撒氣啊!這話擱這兒也是一樣的,我們斗不過天,還不能挑花的刺兒??!白玉蘭出這風頭,唯有被人非議的命了。
  這當中,中箭最深,最委屈的一次被罵當屬張愛玲的一句“邋里邋遢的一年開到頭”了。那時,張愛玲與繼母鬧了口角,氣急了要還手,被張廷重看見,死死地打了一頓,關在屋里半年之久,生病了都不給請醫(yī)生。張愛玲躺在床上,看見天井里的一株白玉蘭在光禿禿的枝頭開了一樹,遂咒罵它邋里邋遢。這帶著一身清澈的白,莊重大氣的貴夫人,一下就被貶為臟兮兮的乞丐。這一跤,摔得是真疼。
  即便摧心的疼,白玉蘭也是不選擇在狂風中就此落地的。就這么匆匆灑落一地,是真成邋里邋遢的了。況且,這么肥碩的花瓣,摔到地上,也是疼的。我就要在冷風中如火如荼,浩浩蕩蕩地招搖。待到白霧散盡,云破日出,配上我身旁的紫玉蘭,我枝頭新冒的嫩葉,良辰美景,縱是花期將近,也還是可迷一票人沉醉不知歸路的。再不濟,連那些花徑上的眾人也沒個影,我也是綻出了一個亮晃晃的春天。
  這樣傲視一切,波瀾不驚,又拙拙地帶著一份稚氣的嬌媚。白得幼嫩透明若嬰兒般不諳世事,不懂偽裝,永遠有的是余地余情。這份迷迷蒙蒙直濺到天涯海角的白,我恐怕是招架不住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