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大學流亡辦學逸事
流亡之殤1939年,河大流亡至潭頭后,度過了一段相對穩(wěn)定的生活。
父親劉立亭和母親楊秀英畢業(yè)自上海“東亞體?!?,在上世紀三十年代末就到河大教體育。四十年代初因戰(zhàn)亂離校一段時間,1943年,父母重返河大任教,父親開始負責體育教研室。父親自幼生活在農(nóng)村,養(yǎng)成了節(jié)儉持身的習慣。因此,在當時學校經(jīng)費吃緊的情況下,他做了兩件有益的事。一是因陋就簡地完善體育設(shè)施和器材。當時學生多,籃球場不夠用。父親就借用老鄉(xiāng)的打麥場,在場的兩頭栽上兩根廢棄的電線桿,再把籃圈按標準高度固定在桿子上,這樣,就可以進行籃球訓(xùn)練了。后來,他和教研室的同仁又創(chuàng)制了一種移動籃球架,只要有塊空地,籃球架可以隨意轉(zhuǎn)移,畫個場子就可以打籃球了。最好玩的莫過于畫線的滾筒,我最喜歡幫助父親畫場地,只要緊握把手,就可以像滾鐵環(huán)劃出直線和弧線。父親練就了一手修補籃球的技術(shù)。那年頭,他深知添置個新球不容易,因此,平時球隊練球或課外活動時,只借舊球供其使用,惟有比賽時才用新球。二是為推廣網(wǎng)球運動盡了綿薄之力。當年,網(wǎng)球被稱為貴族球。學校銀根緊縮,連個籃球都舍不得買,更別說買網(wǎng)球了。不過,父親倒存有幾幅網(wǎng)球拍和十幾桶網(wǎng)球,這都是他當年在196師當副官時積攢起來的。1941年,196師師長慕名請父親當他的副官。所謂副官,實際上就是每天下午陪師長打打網(wǎng)球而已。父親心疼那些被淘汰的網(wǎng)球(即打掉毛的網(wǎng)球),一一將其收羅起來。至于那幾副網(wǎng)球拍,則是當年師部專門為他配備的。重返河大后,它們又派上了用場。上課時,他可以教學生打網(wǎng)球;閑暇時,還邀張靜吾等球友賽上幾場,過過球癮。用自己的球拍和球教學生打球,這似乎有點傻。但父親有“體育強國”的夢想,希望有一天網(wǎng)球能在體育賽場上占有一席之地。這理想究竟離他有多遠?他也不得而知。其實,理想更多的是艱辛奮斗的過程。十幾年過去了,憑著那份執(zhí)著,他終于在54歲那年,榮幸地參加了第一屆全國運動會(1959年召開)。在網(wǎng)球賽場上,他敢與那些專業(yè)網(wǎng)球運動員進行較量,這恐怕與他在潭頭的網(wǎng)球夢想密不可分。作為最年長的運動員,他受到了周恩來總理的親切接見。
1944年,抗戰(zhàn)局勢急轉(zhuǎn)直下。洛陽淪陷之后,潰軍如山倒,甚至逃到了難民的前頭,這使得潭頭的師生腹背受敵。炮彈颼颼地從難民的頭頂飛過,那些武裝到牙齒的日寇窮兇極惡,連手無寸鐵的百姓也不放過。善良的人們哪里見過這種陣勢,遂亂作一團。幸虧校本部及時地做出決定,宣布了下一個搬遷地點———淅川縣荊紫關(guān)。逃難的隊伍如同驚弓之鳥,四散奔跑。校方則盡力疏導(dǎo):學生有三五成群的,也有以班組為單位的;老師則自由結(jié)合,多為同院系的同仁組合。我家和解剖教研室李賦京主任(即我的同學李昂的父親)一家結(jié)伴而行。
為了躲避日寇的追擊,我們兩家人在向?qū)У膸ьI(lǐng)下奔走于蜿蜒的山路上。十余人扶老攜幼徒步而行,后面有擔行李的挑夫相隨。天公不作美,才逃出潭頭鎮(zhèn)十多公里,雨越下越大,泥濘的小路讓人放慢了腳步。真是禍不單行,一條河擋住了去路,河水加之山洪助威,滾滾的波浪讓人望而生畏。向?qū)б蚜晳T了這山里的生活,知道怎樣應(yīng)對,他蹲在河邊打撈上游沖下來的樹干,然后用它綁成木筏。但是,沒有篙仍無法擺渡。父親急中生智,他把行李繩一根根地連接在一起準備用來拉木筏,只是得有人先把繩子拖過對岸才能成事。于是,他想到了只有十歲的我。因為8歲那年,我在洛陽參加50米蛙泳比賽,當時不分級別,我竟在成年組獲第二名。所謂“技高人膽大”,當父親問我敢不敢游過河去,我便一口答應(yīng)。不過,母親不同意,她說我年齡太小,只是拗不過父親。父親語重心長地說:“后面有窮兇極惡的日寇緊追不舍,再不渡河,都得成為他們的刀下鬼?!闭f著就把繩子系在我腰間。不過,一跳下水我就有點懵了:這洪水就像脫韁的野馬,跟那游泳池里平靜的水完全不同。我多次被裹著砂石的大浪卷入河底,所幸腰間系著繩子,一次次被父親從河底把我拽上來。后來,我終于游到了對岸。在險象環(huán)生的逃難路上,我們逃過了一劫。
過了河之后,我的腰隱隱作疼。告訴父親后,他卻不經(jīng)意地說:“小孩子哪有腰,許是走累了。”并順手從路邊折根樹枝當拐棍,我試了試果然靈驗,走起來比原先輕松多了。太陽還未下山,向?qū)Ь筒蛔吡?。他說:“前面就是摩天嶺,一上一下正好一天?!备赣H只好聽從他的安排。他就到老鄉(xiāng)家買了十幾個窩窩頭,讓家人都吃頓飽飯,卯足勁兒準備爬山。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們就出發(fā)了。從山腳下向上望,只見半山腰一縷縷白云纏繞,還有一片片淡墨色的霧氣把峰巒渲染得迷迷蒙蒙……看著眼前這座高不可測的山,心中不禁產(chǎn)生了幾分畏懼。由于山路險峻,向?qū)О茨信嫌紫嗷ゴ钆浞殖扇龘軆?。為了防止掉隊,向?qū)ё咴谧钋懊?,遇到陡峭難行的路段,他都會在路邊的樹上拴上根繩子,以利于后邊的攀登者。有的陡峭的地方,旁邊就是懸崖,我嚇得緊緊拽住父親的手一步一步向上攀登……中午時分,我們終于穿過云層登上山頂,我試著伸手摸天,但仍然夠不著它。向?qū)χf:“不要摸了,云彩都踩在腳下了,不就是到了天上!”
過了摩天嶺就進入了安全地帶,我們和向?qū)б酪涝拕e。
為了不耽誤趕路,父親在附近找到一位趕毛驢的腳夫。他在這一路常跑,輕車熟路,自然也就起到了向?qū)У淖饔?。太陽還未落山,我們就在不知名的小山村里歇腳。村頭小學的校長聽說都是教育界的同仁,特意騰出一間教室供我們住宿??墒?,人多房小,有兩位年輕人就搬著桌子到操場上去睡了。不料黎明時分,突然聽到一聲尖叫,還有重物墜地的聲音。父親和李主任一人掂著棍子,一人提著馬燈沖出室外,只見一只大狼雙爪按住地上躺著的人的肩膀,張著血盆大口準備繼續(xù)噬咬“獵物”。父親一個箭步躥了上去,一棍子夯在狼屁股上,那狼嗥叫著跳過圍墻逃跑了。李主任打著馬燈一照,原來被咬傷的竟是他的外甥。憑著行醫(yī)經(jīng)驗,他火速為外甥止血、敷藥、包扎傷口,并打針以預(yù)防傷口感染惡化。處理完一切之后,已是日上三竿,我們就朝著荊紫關(guān)進發(fā)了。
這段辛酸、苦澀的逃難經(jīng)歷,讓我一下子成熟了許多。怪不得那時小學的同窗說我“少年老成”,這恐怕就是苦難所帶給我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