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
電子報

莫言獲獎,你怎么看?

















  田茂軍(嘉賓主持):各位老師,各位同學,晚上好!本期《問道》的話題是:莫言獲獎,你怎么看?首先介紹一下我們今天的嘉賓,他們是:張建永教授,覃新菊教授,劉泰然博士,何小平博士。大家掌聲歡迎!
  在老師們發(fā)言之前,我把莫言的一些基本情況跟大家簡單地做一個介紹。莫言是中國當代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紅高粱家族》《檀香刑》《豐乳肥臀》《蛙》等。莫言近三十年的創(chuàng)作,成果豐碩,獲得過很多獎,比如馮牧文學獎、鼎鈞文學獎、《大家》文學獎、茅盾文學獎,當然最重要的獎項是今年10月11日瑞典文學院公布的眾所周知的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在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辭中這樣說道:“莫言的創(chuàng)作將魔幻現(xiàn)實主義與民間故事、想象與當代社會積極地融合在一起”。這其中有一些關(guān)鍵詞,“魔幻現(xiàn)實”、“民間故事”、“當代生活”,還有“想象”。有些同學可能查閱了資料,有些同學可能閱讀過莫言的作品,還有一些同學對于莫言可能比較陌生。下面我們就來聽聽老師們在莫言獲獎以后,他們怎么看。莫言獲獎,你怎么看?首先有請我們充滿激情的覃新菊教授發(fā)言。
  覃新菊:先分享兩個細節(jié)。10月前為備課,在網(wǎng)上輸入莫言,搜尋相關(guān)資料,沒有看到鞏俐、莫言和張藝謀三人的合影,獲獎之后那張照片爆了出來。第二個細節(jié),莫言這樣一個在文壇創(chuàng)作了近三十年,一直筆耕不輟的實力派作家,幾乎是兩三年就會奉上一本文本,我想寫《蛙》之后,差不多三年了,又有什么新作問世呢?輸入“莫言新作”搜索,沒有!約過一周的時間,就出現(xiàn)了這個爆炸性新聞———山東籍本土作家,而且是一個體制外、民間作家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我的第一個感觸就是一個擁有屈原、李白、魯迅的民族,一個誕生了《詩經(jīng)》、楚辭、唐詩宋詞、五四風骨的國家,當世界級權(quán)威性的獎項走過它117年之后,終于花落我家,不禁仰天長嘆,國人的夢終于圓了。我想用三個關(guān)鍵詞來概括我的看法。
  第一個關(guān)鍵詞:夢圓時刻。這次獲獎,使咱中國人在走向世界時,終于可以甩掉身上的那種自卑心理了,這個獎項從本質(zhì)上講像一個強心劑,給我們注射了一個信心,大大地提升了我們對國家的信心,對文學的信心,所以它意義非常重大。我們這樣一個文化大國的身份得到了承認,這對我們來講真的是一件好事。不說什么國力的增強,但至少對我們當代文學起到了一個很好的鼓舞作用,對我們以后文學的創(chuàng)作起到了很好的啟示作用。
  第二個關(guān)鍵詞:夢醒時分。我們狂歡了一把,陶醉了一把之后,靜下來想這個事情對國家、對世界的意義到底在什么層面上,而不要做那種擴大化的解讀。
  首先,走向世界并不意味著模仿世界。“魔幻現(xiàn)實”這個詞是指20世紀50年代拉美以馬爾克斯《百年孤獨》為代表的一種風格。而莫言接受采訪時,他說這個詞對他未必恰當。他自己寫過一篇文章《也談鬼怪妖魔》,承認他是有意識地學家鄉(xiāng)先輩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捋著胡須笑談人生。《生死疲勞》里的生死輪回,變驢,變牛,變豬,變狗,變猴,這樣的輪回說其實就是《聊齋》的智慧,這是自《山海經(jīng)》到《搜神記》到傳奇到志怪再到《聊齋》的文學傳統(tǒng),是主流文學所遮蔽的一個文學傳統(tǒng)。所以如果說我們的莫言純粹是學西方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話,國際是不會給予他這么高的贊譽和認可的,必須要端上自己的東西,所以他的根深深地扎在中國民間文化的土壤中,然后又吸取西方的營養(yǎng),為我所用。他的文本確實很魔幻,但是此“魔幻”非彼“魔幻”,是有著中國文學傳統(tǒng)的,神幻色彩的魔幻。
  其次,文學獨立并不意味著作家獨立。莫言的文本很是特立獨行,張揚的那種反美、反現(xiàn)實,甚至反文化的原始主義格調(diào),可以看到難以模擬的文風,很難成為流派。文如其人,作家是不是也跟現(xiàn)實不相容呢?生活中他是一個踏踏實實的農(nóng)民,一個很憨厚、很低調(diào)的農(nóng)民??此恼掌?,就令人驚愕:一個其貌不揚的老男人,怎么能夠?qū)懗鋈绱似孀H吊詭的文本呢?為了保持獨立的創(chuàng)作性,他是比較善于在價值蹺蹺板上機智地平衡的。比如《紅高粱》,人性是扭曲著走向野蠻,《生死疲勞》進入了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的入選圈,最后因與評審標準不合而被淘汰,在寫《蛙》時就用形象的、傳統(tǒng)的、經(jīng)典的現(xiàn)實主義手法,終于在2011年獲得了茅盾文學獎,這是他本人創(chuàng)作經(jīng)歷的一個調(diào)整。為了保持文學的獨立,他做了多大的取舍,多大的調(diào)整,有實力的作家始終堅持用作品說話。
  再次,有根的文學才是有發(fā)展的文學,有根的文學才是有希望的文學。莫言把他的筆始終立足于山東高密,構(gòu)筑了他的文學共和國“山東高密東北鄉(xiāng)”。今年暑期去青島,路過高密,心想莫言的家鄉(xiāng)會是怎樣的一片紅高粱,結(jié)果看到的是一片蘋果園。文學要耐得住寂寞,要把根深深地扎入泥土,接地氣,吸納營養(yǎng),靠實力說話,最終才能得到認可。
  第三個關(guān)鍵詞:夢想未來。我們很愛世界,但世界未必那么愛我們。我們應該如何打造一個文化強國,讓文化中國人走向世界。文學要走向世界,要發(fā)展,還得要保持像莫言那樣的創(chuàng)造,那種穿越。那就是面對西方文化我們要穿越,面對我們的文化傳統(tǒng)要穿越,甚至面對我們的這片土地也要穿越。只有穿越了西方文化,穿越了傳統(tǒng)文化,超越了我們的土地,然后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我們的文學才是有希望的。期待在座的每一位同學包括我們老師都能夠成為中國文化發(fā)展中的一份子。
  田茂軍(嘉賓主持):我將覃老師的講話概括一下,有三個關(guān)鍵詞,講了三個夢。莫言的獲獎她的感受是夢圓時刻,在我們狂歡的時候,我們還要清醒,叫夢醒時分,要接地氣,立足于我們身邊的這片土地,要實現(xiàn)穿越,這是夢想未來。我們對于文學到底還有什么樣的看法呢?莫言的獲獎是否就意味著中國的文學就走向世界了呢?我們在狂歡的時刻再來聽一聽劉泰然博士理性的思考———僅有一個莫言是不夠的。
  劉泰然:莫言的獲獎被認為是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象征,而中國民眾一窩蜂地搶購莫言作品也被看做是文學繁榮的信號。
  其實,衡量一個民族的文化狀態(tài)不僅要看這個民族是否出現(xiàn)了世界一流的作家,而且更要看這個民族在整體上的閱讀狀況以及對文學的尊重程度,但恰恰在后兩點上,我們的境況堪憂。據(jù)近幾年的一些權(quán)威統(tǒng)計,中國國民年均閱讀量不足5本,遠低于歐美國家的20本,更低于近鄰日本年均40本。如果我們不僅考慮到閱讀的數(shù)量,而且同時考慮到閱讀的質(zhì)量,那情況恐怕更加不容樂觀。一方面沒有文學的滋養(yǎng),沒有經(jīng)典的陶冶,另一方面則無知者無畏,缺少對人類終極價值、對民族文化命運的敬畏與體察。于是有論者甚至認為與諾貝爾物理學、化學等獎項相比,文學獎不值一提,因為它無法解決國計民生的現(xiàn)實問題。
  在我看來,一個民族的生死存亡與繁榮昌盛不僅體現(xiàn)在其經(jīng)濟技術(shù)的發(fā)展水平,更取決于奠基于人文經(jīng)典之上的文化想象力的培育。只有文化才能最終塑造一個民族,才能使我們超越技術(shù)分工所帶來的遮蔽而獲得一種洞察我們整體性處境的眼界,才能使這個民族作為一個有生命力的整體去承擔自身的“天命”:“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對天命的持續(xù)不斷地領(lǐng)會與應答在很大意義上意味著這個民族是否具備成為一個歷史性民族的資格,意味著其是否有能力在一種全球化的“諸神之爭”中壁立千仞,有所作為?!爸茈m舊邦,其命維新”。而這種“新”在于我們是否有能力開出一種“郁郁乎文哉”的新格局。
  我們的民族與國家目前并不是缺少世界一流的作家,而在于文化生態(tài)的整體失衡。中國當代小說寫作雖然有像莫言、余華、賈平凹、史鐵生等一大批有實力的作家,但真正用心閱讀的有多少人?莫言獲獎之前在上海書城簽名售書不是受冷遇嗎?小說如此,詩歌就更不用說了。中國當代最優(yōu)秀的詩人如多多、歐陽江河、西川、張棗、臧棣、翟永明、鐘鳴等等,即便是高校文學院的老師和學生,又有幾個人聽說過他們,閱讀過他們?無論在中國還是在西方都曾有悠久的詩教傳統(tǒng),詩教不僅是詩歌教學,更是人文教化,也就是說在偉大的人格的塑造中起作用的是“詩”而非實用性的知識。而在今天,實用主義甚囂塵上,詩教被拜物教取而代之。
  莫言的獲獎意味著中國文學乃至文化的崛起—————這是很可怕的看法。首先不說莫言既無法代表其他作家也無法代表文學本身,而且莫言的寫作本身是有局限的,他的寫作背后更多的是一種原始主義的主題,展現(xiàn)了一種蠻荒野性的原始生命力,這種生命力對于補救現(xiàn)代性諸種意識形態(tài)帶來的民族生命力弱化是有用的。但是在原始生命力之后還涉及更重大的民族文化重建和復興的問題,而這一視野在莫言的整個寫作中是付諸闕如的。沒有一種更優(yōu)美、更典雅的生存形態(tài),而僅靠一種原始主義來展示中國文化的崛起那是非??杀?。
  一個偉大的民族必然有一大群卓越的閱讀者,這種朝向經(jīng)典的閱讀才能真正構(gòu)成一個民族內(nèi)在的心性和品格,才能真正鍛煉、塑造一個民族整體上的感知力、判斷力和想象力,才能使這個民族在重大的歷史關(guān)頭獲得何去何從的決斷能力。
  僅有莫言是遠遠不夠的。僅僅關(guān)注莫言,也是遠遠不夠的。
  田茂軍(嘉賓主持):由莫言獲獎談莫言的創(chuàng)作特色、創(chuàng)作追求來反思我們當下社會存在的不足以及反思當代高校、社會的文化引領(lǐng)作用,我們在座的也應該反思,就是在閱讀經(jīng)典方面,讀了多少,自己盤算一下。這不僅僅是讀書,還要考慮到我們這個國家文化、民族的走向發(fā)展以及其他的變化。
  我想這可能會改變很多同學,那么,我們行動以來,在我們身邊的這些作家們他們又有什么樣的行動呢?莫言獲獎以后,有很多作家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也有很多作家說的一些話讓我們感覺到一股酸溜溜的醋味。這過程中還有一些失語,在我心中同樣是很優(yōu)秀的作家,他們?yōu)槭裁词дZ呢?包括我們湖南的一些著名作家,都沒有發(fā)出他們的聲音,難道這就是嫉妒么,是羨慕么?還有我們一些湘西的作家,在上次的討論中間他們也表達了他們的一些看法,那么請專門研究湘西作家的何小平老師談談他的看法,下面請何老師發(fā)表高論。
  何小平:對于莫言獲獎,我們湘西的作家其實沒有幾個是感到特別興奮的,正在進行創(chuàng)作的作家更是沉默,他們很有傲氣。我們湘西作家有傲氣,有自尊,是因為湘西的確很有文化內(nèi)蘊。通過沈從文的創(chuàng)作,從自己的創(chuàng)作,湘西作家也是找到了自己的自信心,從他們優(yōu)秀的作品來看,他們也是將其建立在湘西人性的裂變上,形成時代的變遷,也從中思考現(xiàn)代化過程中一個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一個邊緣地區(qū)的時代變革。但我們湘西作家在看待莫言這個事上,還是有“酸”的成分在里頭,是呀,我們達不到莫言這種高度。莫言的高度在于將這個民族性的東西做得與我們湘西作家不一樣。莫言這個民族性的東西可以說是國家整個民族的,但湘西作家在民族性理解上是有點狹隘的。他們認為民族性就是苗族的、侗族的、土家族的,但是國家的民族性是以漢族文化為中心,包含了北方少數(shù)民族,所以說湘西的民族性認知是狹義的。而民族性東西一旦狹隘起來,在視野上面就很容易給我們唱贊歌,就比如說認為民族性東西就是好的,甚至少數(shù)民族落后的表現(xiàn)樣式也成為了他們表達與贊頌的對象。我就覺得他們感性的東西較多,理性的東西就缺失一點點。其實,那些曾經(jīng)美好的東西,或者說人性中比較美好的東西,湘西也在漸漸失去。前幾天,我去菜市場買菜的時候,就親眼看到一個看起來非常淳樸的人把五斤的東西賣成三斤。就是說,我們現(xiàn)在現(xiàn)代化也好,商業(yè)化也好,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湘西的人性、道德問題、人格問題等若干方面也在變,我們的作家需要用理性的眼光來看待。我們湘西的命運走向何方,這不僅僅是一種時代,一種政治的、軍事的、民族的外在的壓力,而更多的是在湘西人面對外在壓力的時候,我們也在失去人性美好的東西。這其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在面對著時代,面向現(xiàn)代化時,在經(jīng)濟快速向前發(fā)展時,我們?nèi)诵匀绾螆允??這才是一個永恒的問題或者說是文學表達的問題。
  我們湘西的作家用自己的筆來反映湘西的時代變革,據(jù)我來判斷,這樣的作家并不多。如果我們把湘西作為文化藝術(shù)的載體,再加上人性、道德或者說是這個社會現(xiàn)實、變革的內(nèi)容,把二者結(jié)合起來,那他們的作品應該說寫出來會是很優(yōu)秀的。
  莫言作品的民族性、地域性、樸實性與沈從文的民族性、地域性、樸實性,還有湘西作家的是有一條線的,這引起我們思考。我們不僅僅是湘西作家,更多的是從某個層面來講,現(xiàn)在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是超越這個地域性的。講到這個地域性,我們應該知道最終地域性背后的樸實性是超越它的地域性的,超越民族的。我們不僅僅是要講湘西的,還是高密的,還是東北的。人性這個問題,我們在面對現(xiàn)代化時或者說出現(xiàn)這些問題時,就不得不去思考,如果我們不去思考,就像我們泰然博士所講的,文學作品就沒那個基礎(chǔ),如果我們沒有這個基礎(chǔ)的話,就總之一句話:人最終毀滅在人自己的手中。就像人性中丑的、惡的、假的表達出來,就是人自己本身的一種狀態(tài),最現(xiàn)實的一個問題。就像我們很多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作品,他們在地域性、民族性、樸實性之間往往達到一種和諧,你們可以去看一下歷屆獲獎作品,包括非洲的、拉丁美洲的那些作品,他們必須強調(diào)樸實性主題的表達,就說《百年孤獨》,它是超越地域性的一種表現(xiàn)樣式,看起來它的文化樣式是拉丁美洲的,實際上主題是超越時間與空間的,表現(xiàn)一個走向孤獨的民族肯定是沒有希望的。在面對外來的或者是現(xiàn)代化過程中,民族應該更加地開放,這樣的民族才會有希望。就我們中國的文化建設(shè),或者說發(fā)展地域文化和整個中華民族文化來講,我們也是一樣要保持這種心態(tài)的。文化生活樣式要多樣性,文化也一定要多樣性。對于文學作品中表達的主題,也一定要時間與地域是多樣性,這樣才是永恒的作品。我就講到這里,謝謝!
  田茂軍(嘉賓主持):莫言的作品成為鏡子,莫言的獲獎也成為鏡子,這面鏡子反射出中國當下作家創(chuàng)作的一些問題,尤其是反映出我們湘西的本土作家在鄉(xiāng)土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存在的一些問題。我贊成何老師的觀點。我也感覺到我們的湘西作家沒有跳出湘西寫湘西。莫言是用中國故事?lián)肀澜纾麤]有離開他的高密鄉(xiāng),但是他又構(gòu)造出了他的另外一個高密共和國,這就是他文學的功底。沈從文離開了湘西,構(gòu)筑出他的邊城世界,那么我們湘西的作家,應該在莫言獲獎以后,照一照這面鏡子,看一看自己的不足。莫言獲獎,你怎么看?最后有請張建永教授發(fā)表高論。
  張建永:我主要談兩個問題,一個就是獨創(chuàng)與平庸,一個就是高峰與高原。這次莫言獲獎,我認為是獨創(chuàng)的結(jié)果,這一點和我研究沈從文的感覺是一樣的。就是說,沒有獨創(chuàng)的作家,沒有獨創(chuàng)的政治家,沒有獨創(chuàng)的經(jīng)濟學家,沒有獨創(chuàng)的商人,沒有獨創(chuàng)的學生,要在這個世界上立足都有困難,就是我們每個人都能夠思考,都能夠說話,都能夠面對現(xiàn)象而發(fā)言,都能夠面對問題而進行處理,都能面對矛盾而采取手段,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做得很好的。那么,哪些人都能做得很好呢?那就是說能夠找到的最簡潔的方式中間選擇屬于自己的,可能是荊棘叢生的路,往前走,那你就做出你自己的樣子。你比方說沈從文,沈從文構(gòu)筑的湘西世界是獨創(chuàng)的。我在張家界這次湖湘大學堂里講到,我說中國所有的省份里都有一個西部,而且?guī)缀跛械奈鞑慷际秦毟F的,但是所有的西部,你比方說贛西、滇西、黑西、黔西,所有的西部都是行政區(qū)化,但是,談到湘西,幾乎沒有人把它當做行政區(qū)化,它是一個文化國。這要歸功于沈從文。沈從文用他的富有獨創(chuàng)性的文字,構(gòu)筑了一條特殊的人性的河流,這條人性的河流上面,我們可以看到各色人等。誰能夠把妓女寫得這樣可愛?誰能夠把生命賤的像一張紙的水手寫得這么感性?沈從文能夠在作家那種所有的理論之外,建筑他的基礎(chǔ)。所以有一些理論家說,我們評論別人容易,評論沈從文難。因為理論框不住他,他是獨創(chuàng)的,那么同樣的,莫言也是。你們以后回去看,莫言里面所寫的人物,他的性格,他的語言,對人物行為的描述,對風光的描述,你在其他的作家那里很少能夠找到,他是真正的獨創(chuàng)。而由于我們思想的懶惰,我們很容易平庸。做“魅力湘西”的楊吉紅為什么能夠成功?他也就是在每一次克隆別人的時候,努力創(chuàng)造出一些新的東西。他是一個只有高中生文憑的農(nóng)民,進城打工,看到別人開舞廳賺了錢,他也搞個舞廳,別人的舞廳純跳舞,他的舞廳請兩個唱歌的,多了門手藝,別人馬上克隆,然后一條街全是有人唱歌的。他想不行,馬上又搞個新的東西出來,演舞臺劇。一次一次地翻新,他主動保持一些創(chuàng)新的天性。所以有的時候我就覺得,精神產(chǎn)品、思想,它恰恰是需要特立獨行的。
  第二個問題就是高峰和高原。我感覺到我們這個民族啊,就是落后了,一直在奮起直追。怎么追呢?我們就把很多財力、物力甚至全民都在追趕一些比較高遠的目標,比方說我們的科學技術(shù),有高峰,對不對?我們的航天技術(shù)現(xiàn)在對全世界來講的話,絕對是高峰。我們的核能技術(shù),在全世界來講,絕對是高峰。全世界也只有五六個國家能制造這個原子彈。我們有許多高峰,但是我們沒有高原。我們只有高峰和低洼地,一方面,我們產(chǎn)生了莫言,這是世界級的高峰,但是我們沒有高原,沒有整體性的高原。
  我們有莫言,但是不代表我們整體水平高。現(xiàn)在大家談到這個讀書的問題,我是深有體會的,我們這個民族,現(xiàn)在不愛讀書,真的不愛讀書。我到美國,到歐洲,到日本,到臺灣,看到公共汽車站、火車站、地鐵里面,都有大量的人在讀書。相比之下,你看我們這個低洼地,低洼到什么樣的程度,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我經(jīng)常跟學生說,真的要讀書。一本書是別人花了多少精力寫下來的,他的人生經(jīng)驗,他的思考,你花一天兩天的時間,就把他花了一輩子積累的經(jīng)驗讀到肚子里去了。我們用現(xiàn)在功利主義來說,這是太劃得來的事情了。
  有的時候我就感覺到非常悲哀,很多的同學都走入了一個巨大的誤區(qū),認為能找到工作的學科是好學科,不能找到工作的學科是沒用的學科。其實,知識體系就像一個建筑,某一個學科就是一塊磚,某一個學科可能是個柱子,你單獨的一塊磚有用嗎?一點沒用。但是你把這些柱子,磚頭,窗戶,瓦,結(jié)合到一起的時候,那就有用了。所以我認為呢,一個知識體系它是一個結(jié)構(gòu)主義的東西。你比如說毛澤東,是個優(yōu)秀的政治家,軍事家,一個偉大的詩人。比如說毛澤東的知識結(jié)構(gòu),他特別熟知詩歌的寫作方式,你說他學的這個“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有什么用?但是我想毛澤東軍事、政治里一定有他這個文學想象力。你看四渡赤水,沒有想象力怎么能想象到這種戰(zhàn)術(shù)呢?所以這個時候,文學帶給他的想象力就展現(xiàn)出來了。
  但是我們現(xiàn)在大家都在問:“老師,你給我的這個學問能不能換錢?”如果不能換錢就一點興趣都沒有。實際上能夠換錢的是技術(shù),現(xiàn)在我們?nèi)?,包括家長,包括孩子,包括社會都在希望我們的大學變成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說老實話,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就是教你立馬換錢的,比如說我在學烹飪,紅燒獅子頭怎么做,那么我學了就能用,那你一定是個非常好的廚師,僅此而已。我覺得我們大學應該培養(yǎng)有深厚的文化底蘊、有非常銳利的思維和非常強烈的批判精神的人。這樣的話,我們的民族就有高原了。技術(shù)永遠都是非常容易學的,我從來不認為技術(shù)難學,但是最難掌握的是文化,而文學是補充你文化最重要的手段。如果你把魯迅看了一遍,把沈從文看了一遍,把莫言看了一遍,把陳忠實看了一遍,你說你對人生有多深刻的了解。我自己的人生沒多少經(jīng)驗,但是這么多的偉大的人物日日夜夜伴隨著我,在我的書房里,在我的枕頭邊。為什么不去閱讀?。楷F(xiàn)在的娛樂時代確確實實把我們的欣賞習慣搞壞了就是沒有燈光,沒有響聲,沒有聲嘶力竭的東西都吸引不了人,所以慢慢地我們就覺得,靜靜地坐在書桌邊,泡一杯茶來閱讀的日子離我們越來越遠。其實你離這個狀態(tài)越來越遠,就是你離智慧越來越遠。
  我倒不在乎中國有多少高峰,但是我真的希望我們的民族成為世界的高原。
  田茂軍(嘉賓主持):謝謝張教授的精彩發(fā)言。因為時間的關(guān)系,我們這期《問道》到這里就要結(jié)束了。今天我們談莫言,不僅僅談文學,還談了社會、人生、思想,是一個很好的精神的會餐。在文學趕集中我們不應該缺席,不應該缺位,不應該失語,這是我們應盡的職責。通過我們的對話,通過談莫言,談莫言背后的當代現(xiàn)實以及我們每一個同學面臨的苦惱、憂傷和焦慮,可以點燃我們心靈的小橘燈。這就是《問道》帶給我們的。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