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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詩教觀的詩意棲居在當年那座流動著的“仲尼學堂”里,以《詩經(jīng)》的智慧考量人生,實際上也就是以人民的立場叩問蒼涼的現(xiàn)實,以超越的智性安頓自我的身心。


  2008年10月左右,網(wǎng)絡躥紅歌曲《老鼠愛大米》有了一個“非常國學”的版本,就是《詩經(jīng)》版的《鼠嗜米》:“吾聞君聲,乃有異覺。輾轉思之,毋敢相忘。君在我心,永難忘之。若當其日,諸愿皆償。吾愛靜女,上可鑒之。途遠且艱,吾可誓之:吾愛靜女,如鼠嗜米。風來雨打,永世同心。君在我心,縱苦縱難。惟愿君喜,九死無悔!”有人以為這是好事者“吃飽了飯撐著”。于我,則想起了《詩經(jīng)》的“風雅頌”與“賦比興”,更想起了孔子的“興觀群怨”與“思無邪”。
  古人常說:“詩言志,歌詠言?!甭N望那個極其久遠的時代,人民在大地上深情地歌唱著,于是有了民歌;有心人把它們記錄下來,于是有了《詩經(jīng)》?!对娊?jīng)》之體制有風、雅、頌三類,作法有賦、比、興三種,它們也正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六義”。因其主要寫照了黃河流域的民情和風物,《詩經(jīng)》恰似一首宏大的“黃河謠”;因其側重反映了周室東遷前后的世態(tài)和心態(tài),《詩經(jīng)》好比一部厚實的“周代史”。如果說《老鼠愛大米》是今天的“口水歌”,《詩經(jīng)》又何嘗不是當時的“梨花體”呢?
  《詩經(jīng)》之為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孔子的編纂工作是功不可沒的。《史記·孔子世家》有云:“古者《詩》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薄稘h書·藝文志》亦曰:“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鬃蛹內≈茉姡喜梢?,下取魯,凡三百五篇……”
  從三千到三百,《詩經(jīng)》的數(shù)量“少”了,但在人文上卻“重”了起來。孔子在中國乃至整個人類歷史上首開平民教育,《詩經(jīng)》、《尚書》是其主干課程,他上課講的是普通話而不是魯國的方言,正所謂“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論語·述而》)??鬃拥摹对娊?jīng)》教學同樣卓有成效,因為那群可愛的學生已經(jīng)能夠運用往昔的民歌去思考當下的人生。在當年那座流動著的“仲尼學堂”里,以《詩經(jīng)》的智慧考量人生,實際上也就是以人民的立場叩問蒼涼的現(xiàn)實,以超越的智性安頓自我的身心。
  子貢是孔門弟子中最富有的人,可謂儒商的鼻祖。據(jù)《論語·學而》記載,子貢曾經(jīng)請教老師:“貧窮卻不巴結奉承,有錢卻不驕橫自大,怎么樣?”孔子答曰:“這么做固然很不錯,但終究不如———雖然貧窮卻樂于大道,縱使有錢卻喜好禮義。”頓時,《詩經(jīng)·衛(wèi)風·淇奧》中的詩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躍入了子貢的腦際,子貢覺得它就是老師所說的“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目睹《詩經(jīng)》的精髓融進了子貢的內心,循循善誘的孔子鼓勵道:“告諸往而知來者。你如此發(fā)揮,就能舉一反三了?!?br>  跟“貧而無諂,富而無驕”相比,“貧而樂道,富而好禮”確實更需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里有個問題,就是“詩書”的人文如何開啟“禮樂”的視界。且看《論語·八佾》的一段對話:子夏求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前兩句出自《詩經(jīng)·衛(wèi)風·碩人》,第三句乃逸詩)的深意,孔子答之以“繪事后素”。“素以為絢兮”意即“潔白的底子上畫著花卉呀”,“繪事后素”意即“先有白色底子,然后畫花”??鬃又凇对娊?jīng)》仿佛沒有多說什么,但子夏卻揣測到了 “繪事后素”的弦外之音正是 “禮后乎?”:禮樂也是生成于仁義之后,如同畫花先得有白色的底子。
  孔子曾對自己的兒子伯魚說過:“如果不去慧心地體察《周南》、《召南》,一個人就會像正對著墻壁站立那樣,一物無所見,一步不可行。”(《論語·陽貨》)跟子貢、子夏討論《詩經(jīng)》時,孔子還說過同樣一句話:“始可與言《詩》已矣?!敝粫浾b《詩經(jīng)》還遠遠不夠,更要心中盈溢著“詩之思”。惟其如此,三千弟子才可能尾隨著孔子逼近《詩經(jīng)》的堂奧:“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保ā墩撜Z·陽貨》)
《詩經(jīng)》也是詩,詩之于人類而言是比《詩經(jīng)》更為本真的一種存在境域,所以楊伯峻的《論語譯注》在此沒有給“詩”穿上書名號?!芭d”之一字,乃“引譬連類”,乃 “感發(fā)意志”,蓋因詩篇之能感動鼓舞;“觀”之一字,乃“觀風俗之盛衰”,乃“考見得失”,蓋因詩篇之能觀照現(xiàn)實;“群”之一字,乃“群居相切磋”,乃“和而不流”,蓋因詩篇之能整合人心;“怨”之一字,乃“怨刺上政”,乃“怨而不怒”,蓋因詩篇之能針砭時弊?!芭d”是一種想像力,“觀”是一種洞察力,“群”是一種凝聚力,“怨”是一種批判力,———只要擁有這些力量,廣大的人民就能夠超越“不道德”的社會,成就為一個“道德”的人!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為政》)“思無邪”典出《詩經(jīng)·魯頌·駉篇》,本是一個無義的語首詞,但孔子卻詮釋為“思想純正”。之于《詩經(jīng)》,這是“斷章取義”;之于人心,這又何嘗不是“以意逆志”呢?“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禮記·經(jīng)解》)。思想純正了方能詩意地棲居,真切的“溫柔敦厚”正根源于“思無邪”,所以,于孔子的詩教觀,“興觀群怨”旨在“涵蓋乾坤”,“思無邪”則力圖“截斷眾流”。只是一個“虛詞”要在今天變得“充實”起來,依然有待于我們執(zhí)著地踐履那句箴言:“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保ā墩撜Z·泰伯》)古往今來,詩意地棲居哪里是一件輕松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