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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期
他們的愛情
五年前,姥姥永遠閉上了眼睛。當時的我在讀初三,距離中考還有半年時間。為了避免姥姥的去世給我?guī)碛绊?,全家人瞞著我,葬了姥姥。
后來母親告訴我,姥姥走前,嘴里一直念叨的人,是我。即便如此,我也知道,當靈魂徘徊在生與死的十字路口時,姥姥想得最多的,是已在天堂等待了兩年之久的姥爺,是那個陪他走過多半人生、有著山羊胡子的小老頭。在她的彌留之際,姥姥或許是幸福的,我想。
我是在姥姥家長大的。兒女們都長大成家了,姥爺姥姥輕松了,也孤獨了。孤獨的老兩口買了幾只山羊,連同我一起當孩子養(yǎng)著。在姥爺姥姥眼中,當時的我是童年時的母親,因此,他們一直用母親的乳名叫我。是因為我確實和母親有幾分相像,還是他們不愿承認自己已經(jīng)年邁,當時的我沒有想過。
每天,姥爺外出放羊,順便尋些野生的蒲公英回來;姥姥則在家陪著我一起過家家,一起折糖紙……每到吃飯時間,姥姥總是讓我先吃,自己則站在胡同口等姥爺放羊回家。由于眼睛不好,每次,姥姥只能焦急認真地聽著姥爺回來的方向。直到聽到姥爺刻意的輕咳,姥姥才放心地挪著小碎步回家。當時的我不懂,平靜如水的日子里,姥爺姥姥用簡單的默契演繹著他們的愛情。
偶爾,姥爺會把曬干的蒲公英拿到附近的集市上賣掉。每次,姥爺總是吃完早飯帶著大袋的蒲公英出門,中午帶著大堆的零食和玩具回家。
一天,姥爺又去賣蒲公英。姥爺回來了,又是一大堆的零食與玩具。當我像姥爺平時喂我一樣喂剛買來的洋娃娃葵花籽的時候,姥爺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拿出一把精致的桃木梳,遞給姥姥:“這是給你的,那把舊的早該換掉了?!崩牙扬@然沒想到,愣了一下,臉上的菊花才慢慢綻開。這時候,我抬頭注意到姥姥蒼老的臉上微微的紅,姥姥的笑,像是倒回了五十年時光,很羞澀……后來,我開始上學了,也就離開了姥姥家。他們的生活,依舊在姥姥的等待與姥爺?shù)妮p咳中靜靜地走。
那年姥爺78歲,身體還算硬朗。一個夏天的午后,天忽然陰了下來。姥爺牽著羊匆忙往家趕。姥姥依舊在胡同口不安地等待。熟悉的輕咳聲終于穿過沉悶的空氣傳到了姥姥耳中。姥姥開始向家的方向挪動。突然的一聲悶雷讓平時溫順的山羊開始瘋狂地奔跑起來,姥爺就在這一瞬間倒了下去……自此,姥爺就只能躺在床上,同時也永遠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姥姥賣掉了所有的山羊,因為姥爺已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外出放羊,更因為是它們直接造成了姥爺?shù)呐P床不起。
姥姥開始種花,從美人蕉到仙人掌。姥姥甚至把吃不完的生姜也種在花盆里。在這些花花草草中,有太陽花,由于它易栽易活,姥姥叫它“死不了”。那些日子里,姥姥就一邊照顧老爺,一邊照顧這些花草。
每次回姥姥家,看到這些花草在嚴冬過后一次次繼續(xù)生長,我都能感覺到,姥姥是在借滿院的花草告訴姥爺,也告訴自己:有陽光雨露,有她精心的照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姥爺在床上躺了三年以后,竟然奇跡般地站了起來。姥姥高興得忘記了她的花草,一門心思的照料姥爺,一有空,姥姥就會攙著姥爺在院子里慢走。姥姥的眼睛已經(jīng)很不好了,姥爺就作姥姥的眼睛,看到障礙物就“啊啊”地喊。在作姥爺拐杖的日子里,姥姥很幸福。當時,我們都以為,姥爺會慢慢好起來的,但是一個陽光很美的中午,吃過午飯,姥爺像前幾次一樣試圖站起來,卻又一次摔了下去。
姥爺靠輸液挨了兩天后,就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姥姥。這一天距離老爺?shù)谝淮嗡さ?年零78天。這個數(shù)字是姥姥告訴我的,我懂,那些日子,姥姥是數(shù)著天過的。
得到消息后,我瘋狂的往姥姥家趕。當時的我已經(jīng)能夠理解姥爺姥姥這種相濡以沫的愛情。走到姥姥家,我沖進姥姥的房間。姥姥的眼神安靜而混濁,像被風吹動的霧,我感到害怕:“姥姥,以后您就到我家住,我作您的眼睛?!崩牙淹遥鋈婚g老淚縱橫:“你作我的眼睛,我作誰的拐杖……”我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回答,甚至不知該如何面對姥姥的淚流滿面。愛與被愛,信賴與被信賴,沒有人可以取代姥爺在姥姥心中的這種唯一。
姥爺走后,姥姥又養(yǎng)起了花。上次撂置之后活下來的,只有“死不了”了。姥姥就與這些或紅或黃的花朵一起走在時間里。或許,陪她們同行的還有記憶,還有姥爺姥姥的愛情……現(xiàn)在,姥姥也已經(jīng)走了將近五年了,愿他們的愛情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