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老人們告訴我,“年”是一種怪獸,“過年”其實就是說要放鞭炮、放煙花把年獸嚇跑。所以小的時候對過年還有一些期待,期待在哪個除夕之夜能看到年獸?,F(xiàn)在長大了,對年獸的期待值幾乎為零了,而且現(xiàn)在過年也完全不是要趕跑年獸這樣一個涵義,過年是放假和團聚、喧囂和熱鬧的別稱。
我不喜歡這樣的過年方式,但是我還是很喜歡過年。因為我發(fā)現(xiàn)過年還有另一種方式,一種回歸自然的獨特的方式。我們的家鄉(xiāng)有一種習俗,就是在大年初一那天去先祖墳前祭拜,而且形式頗為講究:不僅要備好最好的香燭,而且還必須穿戴整齊,凈衣,凈手。我和爺爺一起去祭拜過,也和爸爸一起去祭拜過。在爺爺那一代人看來,祭祖是很神圣的事情。所以不管祭祖之路多險多難,祭祖之舉總是風雨無阻。而爸爸那一代雖也有祭拜,但總感覺只是為了安慰在世的老一輩罷了。然而我發(fā)現(xiàn),到了我們這一代,對祭祖仿佛又開始熱衷起來了,至少我就很期待這一時刻的到來。
從記事起,在大年初一清晨,我?guī)缀跄昴暌蜖敔敾虬职秩ド蠅灒毤毸銇響撘灿惺畞砟炅税?!我只知道,先祖的墳墓在一個很高很高的山頂,具體哪個山頭我總是記不清。我常常會問爸爸,為什么要把重重的棺材抬到那么高的山頂?爸爸也常常不能回答。
雖說爸爸和爺爺對于祭祖有著不同的心態(tài),但是祭祖的流程和虔誠都是一樣的。先是很細心地將墳堆上的雜草除去,然后一邊點著素白的香燭,一邊細細地念叨著什么。我很認真地“偷聽”過爺爺與先祖?zhèn)兊恼勗挘耗切┠钸对瓉硎菭敔數(shù)摹皺z討書”!他那么虔誠地訴說著這一年來的得失,也充滿希望地做好來年的打算。那方淺淺的墳堆里或許只剩一抔凈土了,可是爺爺卻儼然把它當作了最高的神明。
我并不相信神明,但是我也試著像爺爺那樣去做。站到高高的山頂,眼界就變得格外開闊:郁郁蔥蔥的林海,偶爾點綴著一個個琥珀似的小湖泊,山腳下散落著古老的茅草屋,曲曲折折的山路舞動成了無數(shù)的彎道……在這樣開闊的境界里,不用動用佛家的“空和靜”就能讓思想得到凈化,對過去的反思是那樣順理成章,而對未來的暢想也似乎是水到渠成了。
于是我在剎那間領悟到了先祖的智慧,他們要求把自己埋葬到高山之巔,如此之舉就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總結和提高的機會,也為我們準備了一種辭舊迎新的獨特方式。讓我們在這個日益忙碌擁擠的世界里,能抽出一點時間,走出那小小的窒息的空間來凈化心靈。因為他們知道,越往大山深處就越會回歸自然,彎彎的山路上越冬的麻雀的歌唱,山水人家中善意的香濃的年茶,還有山頂上無比澄明的凈化的靜界……這些都是他們給后輩準備的新年禮物。
只是我依舊不記得先祖墳墓的具體位置,反而忘不了那條山路上的十八個彎道,忘不了彎道旁的每一種樹,也忘不了那善良的農(nóng)家。以前我總被爺爺說成是心不誠、意不敬。自己也曾強迫自己去記住那方淺淺墳墓的位置,來彌補自己的過失。但是一想到先祖贈送的新年禮物,我想,我應該沒有違背先祖的初衷和期盼,我的如此“過錯”,也應該能得到先祖?zhèn)兊恼徑饬恕?/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