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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期
流浪邊城
為了你,這座古城已等了千年/ 古城,是夢吧,薄霧青石板,瓦苔醉河夕/水鄉(xiāng),相識嗎,吊腳竹臺上,河燈許愿時。
尚且年少時,一部《似水年華》已悄悄地把一座烏鎮(zhèn)藏在我的心里。一起埋下的,還有那歲月一樣剝落,卻著實存在過的,水一樣的愛念。
初見她的驚鴻一瞥,是我,永生無法忘卻的欣喜。在經(jīng)歷過十幾個小時的路途顛簸,帶著疲憊的身軀,負著重重的行李跳下狹小擁擠的長途汽車后毫無準備的登上她的橋頭時,周身沖擊出的,怎樣的一種欣喜!那傍山而依,面水而浴的層層疊疊的吊腳樓偎著沱江,洗練出一種摻著江南古樸靜謐的,潮濕,溫婉的氣息。
折起暗黃厚實的牛皮紙材質(zhì)的“鳳凰手繪地圖”,縱情地迷路,憑著直覺在這座邊城里行走。
遠遠的虹橋上好像悠然飄至的牌子:醉湘樓。走近了,其實只是一個矮矮油膩的早餐棚子,然而,誰又會在意呢。興奮地落座,平生第一次邂逅鳳凰的小吃。盛餛飩的,是大蘭花瓷碗。滾燙的湯汁中幾只瓷亮糯白的餛飩浮浮沉沉。白瓷勺,撥開翠綠的香菜葉,舀出濃湯一勺,霎時,溫暖了我的舌尖。
吃罷放下烏黑的木筷,斜睨旁桌捏蒸餃的江南少女。低低的眉眼,滑順的秀發(fā)。信手弄著厚實的面餅,二捏三拿,便是一只圓乎乎的,有著嚴實漂亮折印的蒸餃寶寶。那手折得如此嫻熟靈巧,不曾停歇。驀的,她抬眼,毫無目的地看看眼前的老街,我看到,她的面容里,滿滿地,氤氳了江南的水汽。
在這樣的清晨,看見這樣的女子,令人欣喜。
早飯過后,我終于真正地踏上了鳳凰古城中那想念已久的老街。果然是濕漉漉的青石板安靜地伸向盡頭的樣子,石頭縫里的青苔,也是想像中那樣盛盛地長著,翠綠的,暗綠的,一點兒不讓我失望。
沿街的店鋪,都是木制的門面,暗黃色的木板,也正像水鄉(xiāng)固有的精神——溫婉爾雅的細膩與厚重。時而有擔(dān)著擔(dān)子的苗族婆婆出現(xiàn),兜售各種最質(zhì)樸的銀質(zhì)飾品。盡管粗糙,都是簡單至五花紋的,但放在手心里輕輕地摩挲,會有一種踏實的厚重感在掌心蔓延。
很多手工的裙子與披肩,圖案或是單向的線條,或是不規(guī)則的花邊。仔細看上去,線條是細密的彩線的變化編織而成。而那花紋,是大開大合的紅紅綠綠,起起落落,卻也一點兒不顯俗氣。想必因為是時裝上面不曾出現(xiàn)過的“野花兒樣”,縱使漫山遍野的,也是清爽。我取過一條,圍在身上,那是一種并不耀眼奪目,卻顯卻平和入心的美感。那便是古城賦予她的姑娘們的,渾然天成的美與力量。至此,我開始羨慕《邊城》里的翠翠,羨慕在水鄉(xiāng)的養(yǎng)育長大的那些靈動的人們。
行走,在一個水塑的古城中流浪。和著氳了水汽的溫婉日光,美好無限,然而最讓我無法忘懷的,還是鳳凰的夜。河的對面閃著五光十色的醉人霓虹。各種的酒吧,繁華伊始,各色的人群,熙攘不止。彩紙折成花兒的形狀,放上小截紅燭,便是簡單的河燈。夜幕降臨,它們是沱江邊上苗族婆婆的竹籃中盛裝上演的風(fēng)景。簡單樸質(zhì)的小物品,一點零錢便可捧回數(shù)只。然而,它們,卻是我心里最珍貴的什物。點燃,捧起,那是華美到令人戰(zhàn)栗的幸福。我小心地捧著掌心的一小團火焰一小團溫暖。好像長久的生長中唯一珍視的,我用盡全力保護的小幸福。把一只放在水中便忙不迭的閉眼。覺得這一切神圣而莊重。安好的仰頭,雙手合十,許下心底描摹已久的愿望。
睜開眼時,它已走遠,搖擺不定的火光,是不是很沉,承載了太多的愛。也許,水仙已乘鯉魚去,而希望還在這里,堅定地生長。
就是這樣的,鳳凰的夜啊。
虹橋下面的橋洞里,搖曳的燭光,一只流浪樂隊用心地表演。四只普通的紅燭在地面一字排開。四個男孩子,兩把吉他,盡情歌唱,那是他們的生活方式,不看觀眾不問收入的生活。
我也在唱著,是《那些花兒》的聲音。我的那些花兒,執(zhí)拗的不肯為我盛開的那些小小的花兒。現(xiàn)在,才一并地回來,一片繁華溫存的美。以前的記憶,緩緩地重新來過,那是藍白色校服騎著單車一晃而過的日子;那是高中時曾在課桌上寫下的“旦復(fù)旦兮”的理想;是語文課上,課本里的翠翠,課本里的邊城。現(xiàn)在的現(xiàn)在,我跑出來那一大片的壓抑冷漠,在這曾經(jīng)夢里的地方——我的邊城。
兩行淚水驀然滑下,我愿意,就這樣,在一個夢的地方行走,流浪,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