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撒手人寰已經(jīng)5年了。
說起奶奶,方圓數(shù)十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我的印象里奶奶從來都是那么地儀靜體閑,端莊含蓄。同樣,她也有著一雙被中國的騷人墨客稱之為“金蓮”的小腳。
當時,“三寸金蓮”意味著一種身份和地位,意味著能夠被男人養(yǎng)活的生活水平,意味著做女人的魅力。所以,在當時,女人有雙大腳,即使長得美若天仙,仍是個丑婦,會為此嫁不出去的。小腳女人蓮步輕移,步碎肢搖,柳腰纖步,確實有騰云駕霧飄飄欲仙之風韻,乃至男子為之傾倒,女子為之癡迷。所以還都是小女孩的時候,家里人便要用長長的白布把腳裹成“三寸金蓮”。奶奶當然也難逃此厄運。
小時候,最喜歡的便是奶奶那雙小小的,大致呈三角型的軟鞋。印象里那鞋的底子很薄,黑色緞面。奶奶總是用她那充滿靈氣的雙手在上面或繡一枝怒放的紅梅,或繡一小叢綠竹。惹得我常常抱著那軟鞋仔細地端詳,靜靜地遐想,就這樣癡迷在那梅花里、竹子里。
記憶里奶奶的規(guī)矩特別的多,這些對于大人們或許并不難做到,但對于我這個在她眼里很淘氣反叛的孩子來說,著實令她有點傷腦筋。
首先是家里來客人的時候,小孩子不能在廳堂里,在客人面前繞來繞去、大聲喧嘩。不許在客人面前多嘴插話,更不可以和留膳的客人同桌用飯。
這個不和客人同桌用膳我倒是可以做到,但不讓和客人說話,我卻是屢禁屢犯。也不知道自己小時候的表現(xiàn)欲怎么就那么強,特別是被客人夸幾句的時候那就更是得意,往往是不經(jīng)意間瞥見奶奶那慍怒的眼神時才收斂一些,吐一下舌頭慌忙逃離。這常常惹得客人大笑,說這孩子可真活潑機靈。聽了這句轉身就丟在腦后的話我覺得甚是過癮滿足。
說實在的,更讓奶奶頭痛的是我的左撇子。打小吃飯我就習慣用左手,為了更正我這個所謂的不雅習慣,全家人齊配合奶奶,但卻收效甚微。
每當吃飯,全家人都圍坐在那張肅穆的八仙桌邊時,我的苦時辰便到了。奶奶會重重地、響響地把我的筷子故意擺在aa右手位置,臨了還不忘定定地瞅我一眼。這時,全家人也都跟著瞅我。搜尋一圈,只隱約發(fā)現(xiàn)了父親那略微同情的目光,但在正襟危坐、讓人不敢有絲毫侵犯的奶奶面前,父親卻也不敢表露些微。
看著這種局面,我只好暫且委屈地用右手胡亂撥拉幾下擺個樣子。等大人們,特別是奶奶沒在意時我便趕緊地用左手急急地往嘴里胡嚕幾下。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有一天晚上,父親特意給奶奶讀了西安晚報上一則題為《左撇子聰明》的文章后,我的境遇才有所改善。
當時為了泄私憤找心里平衡,還好幾次把奶奶最喜歡的那幾件茶盞偷著拿去盛泥巴玩,現(xiàn)在想想覺著既好笑而又自責。
每年的端午節(jié)是我最最熱切盼望的了。那時候早把平時那些約束我,令我不愉快的規(guī)矩拋到了九霄云外。
一大清早,我便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顧不得洗洗惺忪的睡眼,就嚷嚷著要媽媽把奶奶早給我準備好的端午香包一個個鄭重地掛在胸前。那頂尖粉紅熟透了的桃子,綠色葉子上橙黃且圓滾滾的柿子,翹起尾巴氣宇宣昂的蝎子,咄咄吐著信子的猛蛇等等。個個形象逼真,惟妙惟肖。弄好了這一切,我便象一個將軍似地站在家門口最最顯眼的位置,單單等著那些小伙伴們艷羨的眼神和嘖嘖的贊嘆聲了。
其實,奶奶的手巧還遠遠不止這些,最最能顯示她精湛手藝的是她的剪窗花和做花饃。
記得每當奶奶要剪窗花時,我便急切地偎在她的膝邊,兩只眼睛巴巴地瞪得溜圓。只見她并不著急動剪子,也從不在那上面畫樣子,而是用剪子先在紙上虛空里比畫,就那么幾下,我看她已是胸有成竹的樣子。果不其然,不一會,那怒放的紅梅,清風瘦骨的竹子便躍然紙上,還有那喜鵲蹬梅、魚兒戲蓮、打鼓的小人等等,無所不能,無所不會。
常常地,看著、拈著地上那些奶奶剪下的碎紙屑,對奶奶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到了暮年的奶奶仍然保持著她愛好整潔的習慣。每年到了夏季,奶奶總是著一身素白綢衣褲。那時候還沒有熨斗,所以衣褲洗了之后,奶奶總要趁它們還半干時便疊好,托在手里仔細而均勻地拍打,最后再小心地重新晾好。倘若在她還沒來得及拍打平整而衣服已快干時,她會耐心地在嘴里含滿滿一口水,均勻地噴灑在衣服上,而后再認真地進行那平整工作,毫不含糊。秋冬季給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奶奶那頂墨色的絲絨帽。帽子的正前方鑲嵌了一枚碧綠的玉,戴著它的奶奶看起來是那么地富貴威嚴而又不失典雅。
記憶里,奶奶就象一本永遠也讀不完的書,充滿了神奇,令我沉醉,癡迷,惦念。今年是奶奶辭世的五周年,特寫此文祭奠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也廖以告慰我那深深的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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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7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