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爺病故了，在春運高峰開始沒幾天。
　　老爺子原本是本村有名的鄉(xiāng)紳張儒堂的三兒子，因其大哥出生便夭折，二哥和母親又在戰(zhàn)亂時被日本人捅死，所以成為了家里的獨苗。解放后，以為張家可重歸平靜，沒想到，文革時他又偏偏被打為右派，自此成為了階下囚，之后雖平反，但因老爺子生性倔強，從此不再過問子孫后事，一個人獨居山上守老陵去了。
　　說實話，老爺子最大的期望就是家族里再能出幾個“秀才”，可至今，子孫幾十口子，除長孫張興國在鎮(zhèn)上教書之外，其他都是寄人籬下，打工度日。老爺子也因此郁郁寡歡，一邊追悔自己沒有盡到長輩的責任，一邊咒罵子孫的無能，直至飲恨而終。
　　興國安排了喪事的一切，并通過各種渠道將外地的族民們召了回來。
　　送葬那天，子孫十幾人抬著一口漆黑檀木棺材往半山腰上的老陵行進，凄慘的嗩吶聲和哭腔響徹著整座北山。
　　抬棺的族民中有采石場挖礦的興業(yè)，替人拉貨的七斤，看倉庫的老腸子，食堂賣飯的豆兒，養(yǎng)雞場調(diào)飼料的毛頭……其中年齡最小的是剛滿十九歲的盧生，剛接到通知到蘇州一家電子廠當流水線工人。
　　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北山的松木卻稀稀疏疏沒幾棵蔥蘢的。
　　抬行了二十分鐘后，這些人的臉都有些抽搐，汗水也浸濕了劣質(zhì)的衣襟。
　　“換幾個人，再抬！”興國在一旁指揮，老腸子，豆兒及盧生被替換了下來。當間，興業(yè)一個趔趄，嚇得眾人一身冷汗，“興業(yè)，看著點，瞎眼！”興國面露慍色，興業(yè)則惶恐不安，心事重重。
　　“爹啊！”抱著老爺子肖像號啕大哭的是興國的父親，之前是煤礦工人，是他節(jié)衣縮食拼死拼活供興國上的師范。
　　行至中途，沒人注意興業(yè)開始垂頭抽噎，并伴者低吟：“我兒子……活計……學(xué)費……”
　　慘白的陽光斑斑駁駁如皮癬一般灑落在枯黃的山野，敦重的棺木壓著眾人的肩膀，凝重的空氣中混攪著沉悶的喘息。突然，興業(yè)大吼了一聲：“我不抬了！”
　　其他人順勢放下棺木，隊伍停止了前行，表情皆愕然。
　　“你發(fā)什么瘋！”興國大怒。
　　“我沒得干了，沒得干了，剛開工就請假回來，老板不同意，我被辭了！”興業(yè)面容憔悴，抱頭痛哭。
　　“我兒子馬上要高考，他一定能考上重點的，我要掙學(xué)費給他！”嗩吶停了，族民們面面相覷。
　　“我要回去干活，我要給老板打電話！”興業(yè)抹了淚涕，朝老爺子的肖像叩了三個響頭，轉(zhuǎn)身徑直奔下了山。
　　一陣風(fēng)吹過，沒人察覺，老爺子的肖像竟笑了……